天意
- 賴研
- 2021年7月9日
- 讀畢需時 27 分鐘
已更新:2021年10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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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見
祖兒那時才剛剛滿十六歲,一頭短髮,家裡遭逢一場噩夢般的變故,讓她在高中聯考的最後幾個月無心在復習功課上。暑假還沒結束,她已經知道未來的三年,自己要以白衣黑裙的姿態,從城市東邊到城市的另一邊通學。
祖兒的新生訓練那天頭髮剪得短短的,額頭前輕薄的瀏海,任風吹來擺去,頭頂上的那片雲,感覺沒那麼重。等待她的會是新的學校,新的環境,新的起點,新的心情。
新生訓練祖兒期待又有點害怕。 滿滿的公車幾乎全是這個學校的學生,魚貫而下,順著人流, 爬上山坡來到學校。這會兒她坐在教室裏,女教官嚴肅的訓著話。那個有髮禁的年代,別上髮夾及耳短髮是標準,祖兒的髮型是犯校規的,女教官凌厲的眼光落在她身上。
祖兒到教官室報到,菜鳥新生聽說教官室活脫是個衙門,報到的同學多少惹些事。祖兒不知道除了髮型還犯了什麼錯,女教官伸手拉出她白襯衫底下的項鍊,那是她的生日禮物。垂著的心型裏放了一家人的縮小照片,對祖兒而言那是一種保護一種安心。女教官認定那是耍酷,違反校規的穿著。她的項鍊暫被沒收,放學再去取,而且以後不可以戴上學。女教官吐出的每個字都是聖旨,沒有可是。
頂上的烏雲又飄了回來, 新生訓練的這一天被女教官認識,好像不是什麼好事,似乎也在祖兒的額頭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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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了,這個暑假過得挺辛苦的。媽媽不曉得從「婦聯新村」的那裏找來了手工活,吃完早飯,八點不到,姐姐跟夏研還有三個妹妹就拉起了流水線幹活。媽媽像領班一樣,分工精確,根據難度控制每一個孩子的工作內容,務必讓流水線運轉順利。一個早上下來,可以產出大約三佰件成品,姐姐最先完工,幫媽媽煮中飯,他第二個完工,開始端菜飯,妹妹們依序完成後擺碗筷準備吃飯,媽媽完成產品最後檢驗後才上桌。
下午一點準時開工,妹妹們要負責洗碗筷,姐姐開線後,十分鐘她們就開始作業,條理分明。
傍晚五點收工,他才能到公園旁的籃球場打一會兒籃球。正確的說法是看一個女生打籃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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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公車,天色慢慢亮了。夏研本來應該要搭「O東」,今天錯過了頭班車,只好搭「307」。到了三民路口,一個白衣黑裙的短髮女生上車,他的心跳突然加速。他坐在靠車掌的這一邊倒數第三排,她走到前面一排坐下,整齊的西瓜皮就在前方三十公分,可以看到她細緻的皮膚和髮毛。
天色越來越亮,整個公車幾乎都是上學的高中生,各個學校的制服,綠色的,黃色的,白色的最多。剛開學,許多都是高一的新生,露出初生之犢的樣子的,怯怯生生的樣子的都有。
到了台北車站,大家紛紛起身下車,她也是。下車時,看見她站在另一個站牌等車,這時候他才看清楚她的書包,還有她的名字「祖兒」。
那天下課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沒有直接搭「O東」回家,反而在台北車站下車,在307的站牌下等待。夜色慢慢深了,並沒有看到她的身影,為了趕回家吃晚飯,終於他上了車。過三民路口時,夏研的心不覺緊了一下,只好期待明天的偶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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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夏研故意往前走了一站,三民路口的站牌,秋天的風意外的有一些寒意,白衣黑裙的她已經在那裏等車。他很慶幸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但是他不好意思靠得太近。
突然身後有人拍他的肩膀,「小夏,你怎麼在這裏等車?」,原來是同校的學霸江呆。他還來不及回答,來了一輛「O東」,猶豫了一下就被後面的江呆推上車。他從車上望著站牌旁的女孩,忍不住想爆粗口。
下課之後,夏研決心要等到她。台北車站的307站牌人來人往,六點,七點,八點,他的決心開始動搖。正在他考慮要放棄的時候,她出現了,仍然是緊蹙著眉頭,小手拉住書包的帶子,低著頭站在離他十公尺遠的地方。
車子來了,一群人蜂擁而上,夏研倒退了幾步,估計她上不了這班車。車子開走了,他往後突然轉身,發現祖兒就在他的身後,促不及防的祖兒啊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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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不是故意的,距離好近,幾乎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這促不及防的轉身讓祖兒心跳沒來由的加速,希望臉不要紅啊!
就在幾個月前,老哥出事後的一個傍晚,阿六叫住了她,這個村子的小流氓,在更早的幾年他是孩子頭,帶著大家玩衝關,官兵捉強盜。
不過幾年的光景,他走上黑道,入了幫派。 而祖兒走在回家的路上其實也是條黑道,同儕遠遠的避著她,大嬸大媽的耳語說著 「妳是乖, 妳這個哥哥不行。」
祖兒還得禮貌性的問安,這是家教。白天裏陽光強烈,她走來覺得寒冷,沒有人群的黑夜反而溫暖,心感到自在。黑道險惡,但是阿六送上溫暖 「祖兒,妳哥出事,如果有人欺負妳,跟我說。」,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
祖兒笑笑,「好。」,轉身離開,淚水就這樣流了下來。
「妳是好女孩, 好好唸書!」,身後傳來阿六的聲音…
突然轉身要撞上她的男生,祖兒閃避不及,同樣是單手扶著她的肩, 感覺有點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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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研突然跟祖兒面對面,距離還不到十公分,幸福來得太快,他反射性地把手搭在祖兒的肩上,以免自己跌倒。祖兒竟也沒有閃避,只是臉刷的紅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後面有人。」
夏研有點語無倫次的想解釋。
祖兒也鎮定了下來,給了一個淺淺的微笑算是回答。這個男生原來也有謙遜的時候。
「夏研」其實祖兒早就認得,只是她一向心高氣傲不會跟那一堆吱吱喳喳的女生瞎起鬨。夏研考上第一志願的高中算是那一屆的學校的光榮指標,老師那時還意味深長的跟祖兒說:「明年就看妳的了。」祖兒當時點了點頭。
更早以前,祖兒還是國小五年級,代表在校生致詞歡送畢業生時,夏研就是那一屆畢業生代表,那時的他就是一付高傲的樣子,祖兒最討厭這種臭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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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服上繡著台北市某著名高中,祖兒看著這個男生,她認得,優秀的人總是會被記住。他算是學霸,老師都喜歡的型,會唸書會打球,私底下還挺愛捉弄人…
小學晨間打掃時刻會放音樂和播放一段鼓勵文,由祖兒和幾位同學輪流讀稿。像衣櫥的播音櫃,就在督導室裏,雙門拉開,架上的機器操控不複雜,對著麥克風讀稿就行。雖然沒有隔音設備,還好督導室多半沒什麼人,放些教具和整排糾察隊的背心,等維護交通的六年級糾察隊員掛好背心,離開督導室就可以開始唸稿播音。
總有幾位晚些進來的同學,安靜把東西放好,不打擾播音。偏偏這個夏研輕輕的放東西後,卻吹起口哨,這讓祖兒分心了,其他女同學還笑出了聲…「分明故意!」,當時她是這麽想的。
等祖兒播完音,他早已不知去向,總不能去教室罵他。夏研大概根本不記得,她倒是一直記得這個優秀又討厭的男生。
「307」終於來了,夏研覺得該禮貌的讓她先上車,後退了一步,不料後面有個莽撞的年輕人率先衝了上去,還轉身拉著祖兒上車。夏研一愣,認出年輕人是「婦聯新村」的阿六,腦袋突然一片空白,猶豫著要不要上車。車掌小姐探出頭,「你上不上啊!?」他突然想起校刊的一個笑話,一下子輕鬆了起來,覺得似乎自己想多了,就跳上了車子。
上了公車,阿六搶了一個位子讓祖兒坐下,熱切的跟她說話,距離有點遠,聽不清楚。她低著頭,有一句沒一句的回著。在那短短的二十分鐘,夏研的眼睛不知道要往那裏看,最後索性轉過身去,看著外面一棟棟明亮的建築慢慢由高變矮,他的心也慢慢的沉靜下來。乘客越來越少,開始有空的座位,他還是站著。
阿六還是熱切的跟她說著,隱隱約約聽到「星期六」「東南亞」幾句話隨著晚風吹進他的耳朵。
她要下車時,夏研沒有勇氣回頭,阿六還有意無意的撞了他一下。夏研下車時,覺得路燈一閃一閃的,好像在嘲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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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事
夏研跟父親從小就有距離,那個年代的父親不懂得怎麼疼愛孩子。父親從來不會讚美他,血液裡流動著父親的基因,另一半的基因卻驅使著夏研離他遠一些。
父親的書法寫得很好,溫潤之中暗藏著一點顏真卿的風格。最常寫的兩句是,
<王勃-滕王閣序>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一種讀書人的灑脫自在與悲情。
父親跟著一村子的年輕人,當時都還是十六七八歲,因為各種原因,可以說的不能說的原因到了台灣。出門時家人都不太清楚,祖母為此眼淚不知道流了多少,慢慢眼睛就壞了。
他可能也以為到台灣就是短期背包客,在家裡他總是緊繃者臉,像一座沉默的火山。原來一道黑水溝,可以改變一個人的一切。
父親比母親足足大了十歲,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實屬正常。媽媽很不容易,從小就是孤兒。外祖父和外祖母從漳州到艋舺投靠親戚,二戰期間到屏東躲空襲警報,都沒有熬過去。媽媽跟哥哥被分散在兩個不同的家庭,姐姐們則更早就到別人家當養女,沒有聯絡。不到十歲時的媽媽開始寄人籬下,成為她表姐家的小保姆,只讀到小學二年級就輟學。十八歲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嫁給外省警察,這個警察斯文俊雅,文采飄逸,其實適合去當老師。媽媽嫁雞隨雞,開始了油麻菜籽的人生。
背著他養豬,背著他種菜,背著他去跟鄰居借錢,背著他跟長官送禮,背著他獨自走著沒有柏油的石子路,捨不得搭車。她背了姐姐,背了我,又背了三個妹妹。在他十歲的時候,父親終於找到人生的方向,安心的當一個朝九晚五的公務員,調到這個城市的邊緣,其實五點不到就你兄我弟的開始花天酒地。媽媽一言不發的扛起家計,從織毛線衣到做家庭代工,童年的記憶都是媽媽忙碌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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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兒的祕密其實不是個祕密,是個罩門。全眷村大概都知道關於他哥哥,當兵時攜械逃亡,沒判死刑已經是萬幸。進出時面對鄰居睥睨的眼神很辛苦。
唸到離家很遠的高中,沒有人認識這個村子,沒有人知道她家的事, 她覺得自在安全。真正的祕密其實是屬於內心深處難以撫平的一道傷疤。
或許己經結痂,夜深人靜獨自面對時,但那個痛侵蝕著內心,一次又一次,沒有麻痺只有更疼。
她離「冰雪聰明」這個從小聽慣的形容詞越來越遠,像遠離幸福島嶼的海浪,在退潮時漸行漸遠,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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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逅
週六的傍晚,夏研的腳步不知不覺的被拉往籃球場。球場幾乎爆滿,但是還是有幾個場地人比較稀少,因為大家都有默契,那幾個場地是「海哥」兄弟們的地盤,沒有人會白目的去那裡碰釘子。
但是也有例外。一個短頭髮的小女生,每個週末下午五點就會準時出現,開始站在罰球線投籃,一個,兩個,投滿五個空心球後轉到右邊四十五度角,一個,兩個,五個擦板投籃後再轉到左邊四十五度角,繼續五個擦板球。
這已經是最近幾個月的持續戲碼,引來不少血氣方剛的少年圍觀。還有人竟下起賭盤。連「海哥」的兄弟也靜靜地看這場投籃秀,沒過來打擾。
小女生投完了球,就喝幾口水,擦擦汗,旁若無人的離開球場。
今天比較特別,她抱著籃球走到夏研面前,把球遞給他。
夏研定著眼睛看著她,她的眼睛清亮,完全沒有平日促狹的神色。
夏研站在罰球線,一個,兩個,三個,投滿十個空心球後轉到右邊四十五度角,一個,兩個,三個,十個空心投籃後再轉到左邊四十五度角,繼續十個空心球。
「一對一,打半場,防守時讓我一隻手,敢嗎?」,短頭髮的女生挑釁的說。
夏研楞了一下,心裏覺得好笑,正想不出破冰的台詞,球就遞了過來,現成的機會。「沒問題, 輸的請吃冰!」
「Lady first!」,夏研把左手放到背後,就這樣開賽。祖兒運著球,身體沒有壓低,一個不注意被夏研撥走了,上籃得分。夏研其實很後悔, 那是他對籃球的直接反應,他清楚自己不想贏。這次祖兒小心的運球來到禁區,她故意把球運往夏研右邊, 他伸出手,祖兒立刻轉身,跨步,上籃擦板,漂亮的一球。
夏研發球,祖兒防守,他運了兩步,投個確定不進的遠射。球又回到祖兒手上,她運著球,沒什麼機會,夏研一隻手揮啊揮的,她也無法投球,夏研想讓她又不能太明顯。祖兒突然說:「鞋帶鬆了!」, 他暗笑不動,祖兒繞過他,投籃得分…
祖兒開心的喊著:「Game over,贏了!」,夏研也開心的說:「吃冰去!」
球場的四周響起掌聲跟口哨聲,人開始聚集過來,「海哥」的兄弟也圍了上來,
「耍帥啊?那個村子的?」,一個飛機頭不懷好意的說。
海哥不知道哪裏冒出來,「大豬頭,這是陳家的妹子啦!」
祖兒沒好氣的說,「他欠我的!」拉著夏研的衣角邁開大步…
進了冰店,夏研看了看老闆,
「一碗紅豆冰,一碗清冰。」
「你幹嘛吃清冰?」
「我對紅豆過敏。」,夏研說。
「老闆,一碗紅豆冰,兩根湯匙。」,祖兒大聲的說。
夏研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心彷彿被蜜融化了。冰吃得慢,溶得很快。
突然一個威武的軍人跨進冰店,
「你是那個學校的?」,瞪著站得筆直的夏研。
「建中。」
「好吧!稍息後繼續。祖兒記得回來吃晚飯。」
走了幾步突然轉身拿了十塊錢給祖兒,「自己買單,別吃男孩子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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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過
那年的秋天來得特別早,梧桐樹一地的葉子很早就開始落了,掉了又掉。臨午夜時下的一場雨還沒有完全乾去,清晨的雨又如霧般掩來。
夏研撐著傘,等著祖兒。祖兒不一會兒來了,她的父親幫她撐著傘,背著書包。夏研跟她的父親點頭,祖兒走到他的傘下。
「陳伯伯再見。」,夏研禮貌的說。祖兒從父親手裏拿過書包。
上了車,祖兒坐裏側,他坐在外側,車子沿著民生東路往前走。雨越來越大,敲在公車頂上,落在玻璃窗,模糊了街旁一棵棵路樹。
「我要搬家了,我爸爸要調到桃園。好像那邊有一個鄉公所秘書的缺。」
祖兒臉色立刻白了,「什麼時候?」
「春節前,我現在要開始找住的地方,也許住舅舅或阿姨那裏。」
「要不要住,,,住我家裏?」
夏研搖搖頭,「不可能的,睡客廳嗎?」
祖兒沉默了,眼淚像珍珠一樣一顆顆滑落,像車外的雨。
舅舅住在板橋宏國社區, 從小對夏研就很好,第一次吃蘋果和葡萄乾都是舅舅送的。天真的媽媽理所當然的認為,可以讓他住舅舅家裏,但是當看到舅媽嚴厲的眼神,就知道不可能的。
夏研和父親在黃昏中轉往第二個可能的棲身之處,萬華東園街阿姨的家。等待的是台北人一樣的客氣和清楚的暗示。那時候沒有這麼方便的聯絡方法,父親卻還是胸有成竹,帶他到廈門街一個同鄉的家,想來是父親心他中最後的備案。裡面住著好幾位來自桃園的高中生,父親帶他到南昌街買了書桌和椅子,父子兩人抬著桌椅走過好幾條街,夏研就這樣住進了這棟同鄉租來的日式建築,廈門街 123巷108號。
他整理好書籍和隨身幾件衣褲,第一件事就是坐在新買的書桌前,寫明信片。
「祖兒同學如晤:
我已安頓完畢,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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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信片躺在祖兒的書桌上,短短幾個字,念了又念,捨不得收起來。是夏研的紙短情長,還是祖兒自個兒的思念,情竇初開的小女兒的情事。
搭307不再有期待, 倚車窗而坐, 她從書包裏拿出夏研的名信片,,被雨水打濕變得不平整,為什麼糊的是寄件人的地址?
車窗吹進來的風,讓祖兒下意識地把它握得更緊,就讓它飛走吧!反正祖兒想回的信也無處可寄,她望向天空,手中握著的是斷了線的風箏…
一個闖入平靜生活的陌生人,往湖心扔了塊石頭,漣漪散開,一圈又一圈,在最美的時刻,平靜了。
他默默離開,她心中的漣漪不散,祖兒祈盼不是從生命中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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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父您好,
小姪魯莽,在未經您首肯下就寄明信片給令嬡祖兒。我因家父職務調動,已經遷居至桃園空軍機場附近,為求學期間方便學習,家父安排姪暫住於同鄉於台北廈門街,步行約二十分鐘即可上學。
我與祖兒是國小前後期校友,想必她已向您報告,希望在您的同意下,讓我可以通過書信繼續向令嬡請益,切磋學業問題。祖兒若有功課上的問題,我也會竭盡股肱之力協助解決。
朗朗之心,祈伯父明察撫允。
小侄 夏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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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封信沒有轉到祖兒手上,二人平靜的擦身而過,安靜的祖兒內心早已亂成一鍋粥,她提筆寫下了…
研,
收到的明信片,地址糊了!知道信寄不出去,我反而可以一股腦兒的渲洩對你的思念。
我討厭沒有你的307站。
我討厭沒有你的籃球場。
我討厭沒有地址的明信片。
我討厭自己捨不得丟了它。
我討厭你不知道我的喜歡。
那天進了冰果室,同張桌子,點了紅豆冰。吃起來沒有甜甜膩膩的味道, 走味了,不再是我心裏的美味。真想知道跟你在一起,吃苦瓜會是個什麼味兒?
還是要謝謝你陪我走了一段。。。
祖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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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研姪,
來信收悉,甚慰。
你與祖兒交往的事,我既沒辦法反對也沒辦法贊成。時間是考驗愛情最可怕也最無情的利器,你現在不明白,祖兒也是。
如果你讓自己沉澱下來,她也會沉澱下來。幾年後你們一定會相遇,那時候我樂觀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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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十六歲的女孩,一個十七歲的男孩在那一年各懷著心事過完了難熬的春天。夏天的傍晚,男孩回到民生東路的社區籃球場,發現好幾輛推土機正在收拾最後的殘局。遠遠近近坍塌的房子像卸了裝備的老戰士癱在一塊兒,窄窄的巷道也消失在不該消失的地方。夏研認不出祖兒的家在那裏,冰店也一起拆了,只剩下店外兩棵老榕樹,守著這攤斷壁殘垣,標示著他們曾經的青春。
初戀因為眷村的改建畫下句點,夏研想著,這或許就是天意。他狠狠的望向天空,撿起半塊磚頭,收在書包裏,最後一次搭307公車,像遊魂般的離開,再也沒有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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挫敗
大學聯考的第一天,國文,英文,化學都是夏研的拿手科目,寫得非常順手,幾乎肯定自己勝卷在握。第二天考數學,算是保底科目,不失常就可以。父親說數學考試還是戴著錶吧,把戴了多年的老錶給他。他想想也好,也許用得著。那天天氣很熱,題目很難,他不急,一題一題寫。
慢慢的發現不大對,單選還沒寫完,時間過一半了,還是開始寫複選吧。剛開始寫,鈴響了,怎麼了?
看看錶,秒針靜止完全沒動。出場時記得他把錶丟到父親手上,父親遞冰毛巾過來,他想都沒想,狠狠的把父親的手推開。父親訕訕然的轉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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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聯考成績單那天,是七月二十六日,他記得清清楚楚。父親什麼都沒說,要他在祖宗牌位前跪著,一邊跪著一邊想起高中課本裡的「儒林外史范進中舉」,古有范進,重考還不行嗎?范進都考了八次。
媽媽也很難過,但是她沒說,只是說要他聽父親的,就好好跪著。
開學了,父親撂下一句話,「想重考,自己想辦法。」,送他到台中,揮揮手一個人回去了,他一個人搭著當時22路公車,到大度山這所以美麗教堂聞名的私立大學。他不敢看父親的背影,這次是真的傷了父親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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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們這種公教人員子弟的家庭,父母從小就會告訴你要好好讀書,長大成為國家社會的棟樑,完全是讀書人「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那一套。他幼承庭訓,秉持父母意志,十二年寒窗苦讀,一舉揚名以顯父母,等同於一種心照不宣的心靈契約。
父親老是說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唯一的出路就是把書讀好,他也這麼認為的。高一升高二要分組時,他打算讀社會組,師大國文系是他的理想目標,既滿足他與世無爭的個性又與他文藝青年的志向符合。父親難得的用極其溫和的口氣跟他說:「兒子啊!你不為自己想想嗎?打算跟爸爸一樣窮一輩子嗎?」。
從小學,初中到高中,一直承載著父母的期望與虛榮。這次終於砸鍋,正確的說是砸鍋的開始。人生在此與學霸告別,走向一個沒有地圖的旅程。
負著氣來到這所台中郊外的大學,搭著老舊公車來到這裡時,車過一座年久失修的老橋,小橋流水人家,一路雞犬相聞。他想起東坡居士被貶到黃州是不是也類似的心情。等著他的會是古道,西風,瘦馬。斷腸人來也。
其實這裡是「斷腸人集中營」。學長找他去,告訴他要放下過去,英雄落難皆有時,人生處處有青山啊。
夏研從放榜第一天就決心要重考,一方面應付大學一年級的學業,看著新鮮人享受著青春,而這些雪月風花跟他無緣。他帶了高中三年的理科課本和參考書,自己幫自己辦模擬考,自己改自己的考卷,想著祖兒,她應該也在某盞燈下跟自己一樣吧!
「祖兒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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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進考場,考完最後一堂,夏研打了電話給父親:「還可以,您幫我收成績單吧。」
以為九月後可以回到台北,結果還是敗在數學去了台南,重蹈覆轍是他的生命常態,離開夢境般國度的大度山,到更南方的鳳凰花城繼續放逐般的生活。
放榜的時候,夏研很容易的找到自己的名字,由於數學沒有達到高標,清大交大沒指望,直接掉到南部的學校,總算是自己想讀的科系。
但是夏研關心的是另一件事,祖兒喜歡數學,應該也是理工科系,夏研一個學校一個學校的找,一個科系一個科系的找「陳祖兒」。
沒有,不可能。他從頭再開始找一遍,還是沒有,心心念念的祖兒落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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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兒選擇了不是很喜歡的文組,只因為父親覺得女生應該念外文系。
念文組的多是放棄了數學,連老師也放棄了教學的熱忱。祖兒為了自己的喜歡,選了近建中的補習班,在一半深綠一半淺藍的教室裏,就自己這一點點白。前排的女生轉過頭說以為她是中山的,在這樣一個高素質學習環境裏,她下意識把頭抬得高高的笑著回應。車程遠,她總是遲到,淡藍色夾克的男同學會留個位子給她。是夏研的託付嗎?當然不是。
祖兒是喜歡數學的,還是喜歡夏研的喜歡? 他曾經很正經的跟她說,數學有一種沁入人心的美感,「像吃清冰嗎?」,她開玩笑的說。
也許在解題中可以和他在書中相遇。。。高二那年的數學補習,她覺得夏研在身邊只是不曾遇見。
東海外文是她的第一志願,因為夏研讀那個學校,前一年她從報紙的榜單第一個名字看了好幾千個名字才尋到「夏研」,有點訝異,真的是他嗎?不應該啊!祖兒想著夏研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
帶著忐忑的心進入校園,想著夏研喜歡籃球,她怎麼著給他一個驚喜。
空堂午休的下課時間,祖兒刻意的經過球場,駐足個十分鐘。也許夏研灌水去了,也許下一次會碰見他。連續好多個日子,有個高大俊朗的男生走向她,問她找人嗎?她才提及夏研,那人說他球打得不錯,但是聽說是轉學了還是重考了。
祖兒笑笑,低頭快步離開,前胸的書握得更緊,豆大的淚水滴在書皮上,順著滑落,清楚的劃出了二條平行線。。。
她立刻到圖書館找到七月份的報紙,從放榜的名單中,很快的找到「夏研」的名字。心中開心跟難過同時湧現的感覺好奇妙,不知道是喜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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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祖兒開始回到球場,知道夏研不可能出現在籃球場,她的心思反而輕快了起來。連續的幾次遠距離空心,引來了教練的注意,就是之前那個高大俊朗的男生,讓她做了快步上籃,換手運球的幾個基本動作,教練如獲至寶,眼睛都發亮了,「願意打今年的新生杯嗎?」
「在那裏打?」,祖兒問。
「今年在成大。」
祖兒的心一時飛揚了起來,快樂得像衝出籠子的鴿子。
「夏研你給我等著,本姑娘來了。」
教練很快的針對接下來的比賽展開集訓,東海是小學校,過去從來沒有進入前四強,今年不太一樣,因為有了天上掉下來的祖兒。
教練要祖兒開始學習控球,祖兒基本動作良好,雖然高中荒廢了一陣子,可是藏在細胞裏的爆發力已經被愛情喚醒,練球格外認真,連隊友都被她的激情感動到,她們共有七個人,不知道誰提議的,以後我們就叫「七姐妹」吧!
依照生日排行,祖兒最小,取了一個很霸氣的外號「閃電小七」。
練球時男生要參加新生杯的也會過來練球,都是初生之犢,難免喜歡招搖賣弄,教練只有一個,兩邊都要照顧,只看他東跑西跑,祖兒也為他著急。
說是教練,其實也只是研究所的學生,聽說是物理系直升上來的,在本校已經好幾年。之前也是校隊控球後衛,在大四那年想拼進前八強,把韌帶撕裂了,從此只能坐在場邊加油。
他很盡心的教導祖兒如何切入,如何擋人,如何做假動作?祖兒很專心的學,也學得很快,教練常常留她下來個別加強訓練體能,祖兒竟也能撐得住跑個十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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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夏研初次從火車站後站走出來時,南台灣的陽光讓他感到招架不住。沿著大學路往前走,左邊就是一大片的籃球場,他看看時間還早,就拉著行李來到場邊。多半都是同校的年輕人,有幾位大概也是從成功嶺下來不久,精壯黝黑,半邊在鬥牛,這一邊大家你一球我一球的投籃,頗無章法。
他放下行李,脫下外套,在場邊稍作整頓,正好一個球掉到旁邊,他輕鬆撿起,運了兩下,拔起,「唰!」
又一個球掉在他附近,這次他刻意的走到底線三分線外,再度躍起,「唰!」
一個戴著眼鏡的胖子走了過來,他非常吃驚,因為夏研認得這個胖子。
夏研讀的那所高中,除了學霸與書呆子,還經常會出現幾個奇人,胖子無疑就是其中之一。
胖子小時候就叫胖子,估計也曾被叫做肉圓等具有特色的綽號,但是胖子這個綽號不僅他自己喜歡,同學朋友們也都喜歡。
胖子吸引他注意的第一次是在高二的班際籃球比賽。胖子雖胖,卻有平常人亦少見的靈活,三步兩步就快攻上籃得手,把追的人拋在後頭。轉過身來還跟對手笑笑,那個意思是你下次要快一點。
那一天夏研所屬的班級慘敗,不過倒是記住了胖子。
「我們見過啊!同學。」,胖子熱情的說。
「是啊!你的手下敗將!」,夏研其實有些尷尬。
「一起打球吧!正好缺一咖。」
「一段時間沒打了。。。」
「囉嗦!上吧!」,胖子拉著他走到另一個壯漢旁邊,指一指,「痞子」,「對了,你是?」
「夏研!」
「痞子!搶到籃板傳給他就行。」
一開始,夏研手腳還沒放開,多數是把球傳給兩個戰友,胖子更胖了,可是身手依然了得。痞子像一座塔一樣站在籃下,對手切入時經常像撞到山一樣。
「夏研,下一球你到右邊底線,切入後我傳給你。」,錯身時胖子油乎乎的貼耳過來。
夏研點頭。
接到球時,夏研已經在球場最角落,躍起,「唰!」
「再一球,另一邊」,胖子這回直接傳給他。「唰!」
那天他們連贏了五場,胖子揮揮手,「不打了!不打了!我們喝綠豆湯氣!」,他故意學著台客的腔調。
「我還要到宿舍!」,夏研想先跟舍監報到。
「勝利校區二十一宿舍。新生都住那裏,知道啦!」,還是拉著他跨過大學路到對面的冰店。賣冰的小妹跟他好像很熟,問都沒問就端來三碗冰鎮綠豆湯。
「痞子,我兄弟怎麼樣?」,胖子有點得意問到。
「可以啊!那用甚麼名字報名三對三鬥牛賽?」
「拖拉庫啊!不是早說好了!」,胖子不用湯匙,咕嚕咕嚕的喝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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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問明了夏研的科系,大聲的說,
「以後叫學長,算了還是叫胖子吧!」,然後胖子說起那一年的傷心往事。
那年大學聯考作文,題目是「一本書的啟示」。胖子從申論題的觀點闡釋,說明為何是一本書,而不是兩本書,為何是這本書而不是另一本書,拿了四點五分,應該是那年本校作文的墊底,因為作文滿分是三十,夏研記得自己是二十五分左右。考英文時胖子三下兩下寫完,檢查了幾遍,看大家都還振筆疾書有點納悶,出了考場,大家都說英文今年簡單但是題目很多,很多?他才發現最後一張考卷還有背面的題目沒寫。
那年數學超難,夏研剛掠過低標,他老兄加權百分之二十計分後拿了快一百分。就這樣單靠著一科數學,胖子以系狀元的姿態進了電機系,因為他只填了三個志願,台大,清大沒上。至於要是要修電視還是修冷氣應該完全不清楚。
夏研到學校的第一天,「拖拉庫」三人組在南部的夕陽祝福下,沒選個黃道吉日就這樣成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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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成大在新生杯鎩羽,不僅失去了三連冠,連前四強都進不去,加上今年新生杯在本校舉行,這使得今年新生杯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
胖子是去年的新生杯主力球員,這成了他心中永遠的痛,比聯考作文拿4.5分更讓他痛心疾首。這一天他特別在電機系館攔住夏研,夏研正牽著那輛破腳踏車打算跨上去。
「夏研你跟我來。」,胖子跨在一輛黑色高把手的單車上,左腳撐在地上,維持著帥氣。
「什麽事?胖子。」
胖子二話不說,就往前騎,夏研只好跟著。到了體育館,夏研說,「我還有課。」
「廢話,我還是夏大刀的課呢!」,「夏大刀」是電機系幾十年來執牛耳的電路學教授,平均當二分之一,許多學長因為這科必修課三修,從大二修到大四,還有人因此延畢。夏研知道這件事對胖子一定有特殊意義。
進了體育館,還是早上,籃球場空蕩蕩的,只有一個嚴峻的高個子站在籃底,手上拿著一顆籃球,看見胖子進來,就把球拋給他。
胖子接過球,「人我帶來了,你試試就知道。」
「我是沈殷,你是夏研?」,夏研點點頭。
「我們開始吧!」,沈殷不說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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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幕戰成大對上的居然就是去年把他們擋在四強外的交大,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夏研做為先發的前鋒,一開場就是連續三個三分球,比數9:0,球場因為以成大的學生居多,也有一些其他大學的球員先來探探虛實,但是因為夏研的出色表現,球場整個沸騰了。
交大開賽不到三分鐘就叫了第一次暫停。
暫停結束,對方派了兩個人緊釘住夏研,夏研似乎心裡有數,幾個漂亮的換手運球閃過對手,直逼籃下,切入上籃得分。
胖子在旁邊幾乎要樂得發瘋了,又笑又跳。夏研看到胖子,比了一個誇張的手勢,那是「拖拉庫」自創的勝利手勢。
那一場比賽的結果就是「血洗」。夏研第四節就坐在選手席的板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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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兒進入球場時,比賽已進行到下半場,她看到夏研最後一次出手,從底線以漂亮的弧線劃過空中,祖兒當球還在空中飛行的時候就大聲的喊,「進!」,果然那顆球就像得到勇氣一般滑入籃框。
夏研轉過身來,尋找不到熟悉聲音的方向,祖兒快樂的淚水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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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場女子組比賽是場有趣的比賽,「靜宜」v.s 「東海」。有趣的原因是場邊的觀眾都不是來看比賽,而是來欣賞。欣賞的過程從練球開始。
兩隊都穿著花蝴蝶般亮麗的球衣,貼身緊緻的讓女球員玲瓏有致。今年的東海大學更堪稱是美麗的隊伍,七個球員一字排開,已經讓人目不暇給,其中又有兩位球員特別出色,祖兒清麗脫俗,短髮俐落,另一位站在祖兒旁邊的女孩,身材修長,充滿少女的青春氣息。
練球時,祖兒又習慣性的站上罰球線,一球,兩球,五個空心球,移到右邊四十五度角,五個擦板球,移到左邊四十五度角,再五個擦板球。
然後她走到右邊的底線,心中思念著夏研,出手,「唰!」。然後走到另一邊,「唰!」
第一輪練球,大家沒怎麼注意。第二輪練球,已經有人交頭接耳。第三輪練球,對方的教練開始跟自己的球員面授機宜。
場邊開始有男生鼓譟,周圍的人也好奇的注意起這位顏質出眾,球技頗讓人期待的短髮少女。
這時,籃框底下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過來一個男生,穿著純黑的球衣鑲著黃邊,還站著個戴著眼鏡的胖子,靜靜地注視著她。
夏研的淚水瞬間湧了出來,模糊了雙眼。祖兒拿著籃球走了過來,像那時一樣,離他一步之遙,把球遞給了夏研。。。
球場突然像是靜止了,停了下來,一顆顆籃球落在地板上,清脆有致,像極了淚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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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摸了摸祖兒的頭,撥亂她的前額短髮,夏研忍住不把她擁入懷裏。全場一片起鬨式的鼓掌和喧鬧聲。。。
祖兒回到場上,繼續賽事。她的表現並不好,她無法專心,總是不經意的搜尋那雙眼睛。
中場休息,夏研跟祖兒打個招呼先離開。下半場,祖兒總算回過神,找回了平日的手感和節奏。夏研買了罐飲料回到球場,遠遠的看著祖兒運球, 想到那個拆掉的球場,他看看自己的鞋帶,不覺笑了起來。
終場小輸,不過祖兒倒是上了一課, 下次千萬不能讓心情影響比賽。夏研遠遠走來遞上飲料,祖兒顧不得一身汗給了他一個擁抱。
教練走了過來拍了拍祖兒,
「到球員更衣室開賽後檢討會。」
教練搭著祖兒的肩離開,夏研有些無奈,或許是吃味兒。
團進團出,祖兒只能跟著隊伍,手上握著夏研的飲料,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曇花一現的重逢,祖兒其實也不清楚夏研對她的感覺,當教練問及
「那個男孩是誰?」,她說是高中時的球友。
這會兒,她有些後悔,什麼女孩子的矜持,優雅。。。在那一刻怎麼全忘了,在夏研的面前她是如此患得患失。
教練也沒怎麼責備她,只是用深深的眼光定住她,「妳可以的,相信妳自己。下一場專心打球。」
祖兒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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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是雙敗淘汰制,第二場至關重要,祖兒一上場,完全專注在比賽上,沒有一絲一毫鬆懈。由於之前體能訓練的充沛,到下半場,祖兒完全宰制對方,用快攻打得對方落花流水。無論是自己切入上籃,還是快傳給隊友發動攻擊,行雲流水,堪稱是最美麗的花蝴蝶。
兩旁的男生看得如癡如醉,隊友喊著:「小七加油!」,臭男生們也自組場邊啦啦隊跟著喊,把場地鬧得像東海大學的主場一般。
賽後男生紛紛圍上來要求簽名,多是在背包或外衣上,間或有頑皮的男生要求簽在臉上,祖兒就寫一個小小的「七」。
最後教練過來趕人,總算結束辛苦又驚險的一天。祖兒這時才想起「夏研人呢?」,估計是被抓去練球吧?成大明天也是場硬仗,遇到宿敵「淡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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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完第二場比賽,夜已深,祖兒坐上校車選了個靠窗的位子,風清月朗,秋風不躁,幽人應未眠。望著月,手上握著那罐飲料,有種踏實感,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小艾擠了過來,「那人是誰?妳的魂都飛了,害我們陷入苦戰。。。」
祖兒:「抱歉啦!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也不曉得自己會如此失常,別糗我了啦!」
小艾:「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祖兒:「高中時一起打過球,他搬家了,我也搬家了,就斷了訊。那時心裏還有些難過,都過去了,不過我的十六歲不寂寞!」
小艾:「原來是 puppy love,妳醒醒吧!後面還有比賽,跟成大的比賽,不可以中他的美男計!哈哈哈。。。」
祖兒:「好啦!好啦! 討厭!」
祖兒拉開飲料,拉環滑入食指,她們一起分享著,也一起分享了內心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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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只是第二場比賽,可是由於昨天夏研精彩的表現,今天對淡江的比賽算是未演先轟動。
淡江的消息也很靈通,一開場就緊盯著夏研,貼得很緊。夏研倒是不急不徐,在兩邊底線穿梭,製造空檔,上半場緊張有餘精彩不足,雙方都打得很保守。
下半場,成大變陣,夏研由前鋒改打控球後衛。夏研的速度跟左右手換球技術讓對手完全跟不上,夏研徹底撕裂淡江的三二區域聯防。場邊的觀眾開始暴動,成大逐漸拉開比數。
第四節則是夏研的個人秀,拖垮了對手體力之後,他像一匹野馬,一改之前的細膩,完全是霸氣馳騁的球風。一次又一次的快攻引起體育館如海嘯般的歡呼,祖兒和小艾兩朵玫瑰,一白一紅,也毫不遮掩姿色的綻放。
賽後,祖兒靠近夏研,小艾隔著二步的距離跟著,胖子遠遠大跨步走來, 手裏拿著二個甜筒。小艾瞧他走近,眨了眨眼,示意別太靠近,胖子沒有怯意,把甜筒遞給小艾,小艾也不避諱,兩人竟開始吃了起來。
待夏研回過頭來, 劈頭一句,
「好啊!重色輕友!」,
「什麼時候請你吃過甜筒!」,胖子的眼睛沒離開小艾紅潤的臉龐。
「下一場我去幫妳加油!」,胖子速度很快。
「我們很熟嗎?」,小艾不想輕易就範。
「現在不熟,以後會很熟。」,胖子緊追不捨。
祖兒甜甜的望著夏研。胖子把吃剩一半的甜筒遞給夏研,小艾也如法泡製的遞給祖兒,四個人相視大笑,當真是無敵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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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組的新生杯一直是比賽有趣的部分,有時候會有讓人極為吃驚的比數。甚至不小心搶到防守籃板,卻馬上投籃的烏龍事件。今年情況略有不同,祖兒明快犀利的球風引起一陣旋風,女球員們不再像以前一樣嬌聲連連,死纏爛打,而是回到技術的角逐。
東海整體戰力太過集中,最後止於四強,沒機會爭冠亞軍,但是已經是歷年最佳戰績。季軍之戰,對手是地主隊,成功大學。
胖子幾度掙扎,還是選擇站在成大的啦啦隊這一邊,表現出的行為卻與旁邊的同學截然不同。尤其是小艾得分的時候歡天喜地的模樣,最後引來了噓聲,
「同學你是不是站錯邊了?」,胖子只好訕訕然的飄到對面。
比賽的結果以祖兒的一記三分球告終,東海的球員一湧而上抱住祖兒。夏研沒有靠近,只是默默的擦去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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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新生杯籃球賽男子組進入四強的正好是台清交成,似乎是七月聯考的延續,打起來特別有火藥味。
清華跟交大那一場,幾乎就是梅竹賽的前哨戰,清華最終以兩分之差險勝。台大與成大則比較沒有懸念,夏研率軍碾壓台大。冠軍戰由清華對上成大。
清華觀察成大,決定放棄盯住夏研,而是縮小防守圈,以五人守住禁區,不讓成大在內圈得逞,並極力保住籃板球。
上半場夏研扮演控球後衛,得分能力依然,但是雙方比數十分僵持。中場休息時,胖子也靠了過來,跟沈殷一起討論如何破解敵陣。
「這註定是一場不會好看的比賽,我們把節奏放慢,儘量導球到其他球員,夏研空手切入,沒機會就跑兩邊底線。」
夏研同意沈殷的戰術,即使拿到球也不立即出手,而是等到最後幾秒才穩定躍起跳投,或是切入製造犯規。
比賽的速度慢了下來,雙方比的是體力與穩定度。終場前,成大略為領先,在夏研得球準備切入時,清華兩位過來包夾,一個阻擋,一個已經飛身而起,落下時狠狠的坐在夏研身上。
夏研整個被打趴在地板上,右腳腳踝被另一名球員又踩了一腳。夏研痛苦的被架出場,祖兒想靠過來,被教練阻擋。
情勢迅速逆轉,終場前一分鐘,雙方戰成平手。場邊已經有成大的啦啦隊在大聲的喊夏研的名字。
沈殷望著夏研,「你自己做決定吧!」
夏研跛著走入球場,大家都知道他上來的任務。隊友知道,對手也知道,場邊的祖兒太瞭解夏研,小艾緊張的拉著祖兒。
夏研在比賽終場前十秒,運球過半場,切入,對方一樣兩人過來包抄,跟剛才一樣,一人阻擋,一人躍起。
夏研在空中背後傳球給籃下空檔的隊友,比賽就在一片歡騰的氛圍中結束。夏研理所當然是本屆MVP,祖兒榮獲最具潛力球員特別獎,兩人在一張團體照中出現,照片中兩人旁若無人的深情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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