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
- 賴研
- 2021年7月8日
- 讀畢需時 31 分鐘
已更新:2021年10月26日
子篇:城邦黎明
遙遠的年代,比現代智人更早走出非洲的高智商物種 π 族,與現代智人擁有相同的祖先,在極短的數萬年進化中達到高度的文明,稱之為「城邦文明」。城邦採取的是精英集體領導體制,階級分明卻人人完全平等,不同的階級負擔不同的社會責任,有條不紊地推動著自己的文明發展。在一場與不知名病毒的戰爭中,遭到重創的「城邦文明」 π 族退守到後來被人類稱為「福爾摩莎」,一個火山噴發形成的小島,只剩下數千個尚未被病毒感染的子民,靠著海洋環繞的隔離,苟延殘喘了幾個世紀。
在這一段時間,他們發展出「穴居」隔離的相關必要技術,結合之前太空科技的成熟累積,在離地球五千萬多公里的伽瑪行星建立移民基地,歷經百年終於逐步撤離地球 , 與此同時這隻神秘的病毒也消失了。在現代智人進入世界舞台之前,城邦有計畫的完成星際移民 , 揮淚告別這個藍色的地球。唯一留在地球的只有在病毒攻擊後具有免疫力的族群,他們自稱是「π族遺民」,然而為安全起見,他們並不被允許進入伽瑪星球,像被遺棄孤兒一般等待遠行的遊子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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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瑪星球這一年學堂的畢業人數比去年更少了,人口成長率已經幾近於零,總人口數這幾年已經低於十萬人。年輕人透過卓越的科技,完全可以從虛擬的世界瞭解他們想瞭解的知識,以遊戲的方式進行模擬的感情活動,「戀愛」這個詞彙已經在幾千年前變成古老而被嘲笑的名詞。
城邦的科技已經可以讓他們在伽瑪行星上來去自如,應該說是星球的地表底下來去自如。如果要登上星球表面,必須要具備相當的資格,每年的畢業典禮最多只有九位學生,完成嚴苛的考試後可以被授予這項榮譽。
今年獲得這項榮譽的卻只有兩位,代號是E5和G7,一男一女。每年的「畢業禮物」是回到城邦族群的「原鄉」,距離五千萬公里之外的藍色地球執行特殊任務,時間不定。他們依據各自任務在地球上收集相關必要的資訊,從人類科技的演化到文明戰爭的歷史演進,冷眼旁觀忠實記錄,不介入也不干預,在組織指定的時間將資料傳回城邦。城邦在地球已經有一個原生的秘密組織「西格瑪社」,由城邦送回地球的菁英與「π族遺民」組成,維繫著與伽瑪星的聯繫與溝通管道是「西格瑪社」的最重要任務,千萬年來忠誠不渝。E5和G7在地球的身分將得到「西格瑪社」的掩護與照顧以完成任務。
然而這一次的任務更具實驗性,E5與G7的大腦皮質組織將被複製,未來以某種新研發的基因轉化科技植入人類的受精卵中,他們將以地球人的生命姿態成長學習。至於任務內容,列為城邦最高機密,在長老們的共同簽屬下,計劃執行細節傳閱後已遭到焚毀。。。
E5和G7 分別拿到自己的旅行箱,裡面有未來的旅途中需要與理解的相關資訊。為了保障安全抵達,兩人各自有各自的太空設備。太空船將在距離地球三千公里外就把他們拋射,之後就要看E5與G7是否有駕馭各自設備的能力,否則他們將在大氣層中燒為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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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到來的前一刻,火箭從隱密的地底隧道發射,劇烈的振動與火焰騰空送出了「城邦」的新希望。「天機」計劃終於正式啟動,這將是「城邦」對抗滅絕的孤注一擲,長老們老淚縱橫,知道自己看不見成功的降臨,但是將可以抱著希望逝去,期待下一世可能降臨的重生。
「終於要回家了!」,他們注視著遠離的火箭奔向藍色的地球漸漸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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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空艙裏,兩人不約而同的打開旅行箱,急切的想要知道自己未來在地球的身份。
G7先發問,「你在地球的新名字是甚麼?」
「夏研,夏天的夏。」
「岩石的岩?我是林萌。可愛的名字。」
「是研究的研。」
「差不多啦。」
兩人同時陷入沉默,在城邦的教育方式裏,語言中許多屬於形容詞與副詞的使用已經退化,一切以最低能量達成溝通目的為原則。面對未來的衝擊,兩人相對無言,沒有悲傷,沒有快樂,無所謂理想,只有使命。他們開始用手語交談,手語中還保留了古代簡單但是卻豐富直接的溝通方式。當語言已經退化到比手語還簡單時,這確實是城邦文化的最大危機,文學與詩歌沒有了,只剩下簡單低俗的戲劇及幻想的無聊情節。
「我被指派到一個福爾摩莎的小島,妳呢?」
「我也是,是一個大學的生物系新生,九月一日報到,生日是二月一日。」
「我也是,但是是數學系,也是九月一日報到,生日是二月二日。」
「那以後叫我姐姐。」
「妳喜歡就好,小姐姐。」
「林萌姐姐。」
「檸檬?」,夏研故意逗她。
「你是傻瓜嗎?石頭弟弟。」,兩人相視一笑。
太空艙外,星光萬點,寂寞的閃爍著。有一件事兩人並沒有討論也不允許討論,就是各自的任務。
夏研看著自己的任務說明,
「任務:守護林萌,直到下一個任務通知。」
「返航日期:任務完成後。」
心中暗想,這是什麼狀況?
林萌看著任務說明,不禁笑了,銀鈴般的聲音,「這是什麼情況?」
夏研聽了,心中彷彿有了答案。
林萌的任務說明清單也很簡單,
「任務:學習唱歌。」
「返航日期:靜候通知。」
夏研心中覺得自己的滿腹經綸委屈了,林萌比較樂觀,轉頭一想,城邦的歌謠已經失傳數萬年,這個任務也是挺重要的,反正只是第一個任務,且戰且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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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時,兩人不約而同的比了一個「祝你好運」的手語,駕馭自己的單人太空船彈射出去。夏研回頭看著太空母艦以驚人的速度消失在星辰中,內心嘀咕著,
「守護林萌?」,誰守護我呢?
丑篇:迷途風箏
夏研與林萌作為「天機」計劃的種子,被撒到了藍色星球。由於城邦在物種演化中受到環境與基因突變的雙重影響,失去對感性世界的理解與創造力,他們肩負的任務是找回失去的基因鏈接,否則城邦人即使回歸,也將無法適應地球的文化與生活。猶如天空中迷途的風箏,需要一根細細的線,才能回到原來的出發地,目前這根線隱約可見但是還十分脆弱。
看到夏研跟她同校,老實說林萌並不意外,這一切完全是根據寫好的劇本演出。
大度山是一個好地方,學校美,校歌也美,佳人流落於此,正好歇息片刻。但是他不是,她猜這裡只是他流浪的驛站。事實證明如此。
看到夏研時其實有點失望。他的氣勢沒了,不像在城邦時充滿自信,像是失去劍的俠客,空手走著,失魂落魄的活著。
在一場傍晚迎新的演唱會,夕陽染紅了西邊的地平線,幾百個人圍坐在緩緩起伏的草地上,隔著人群遠遠的看到他,南方大學來的搖滾樂團扯開嗓子唱著當紅的「老鷹合唱團」成名作「加州旅館」,樂音華麗,唱者十分賣力。夏研專注的聽著,像一個流浪的民謠歌手。
她既不是他姐姐,要不她就可以把他擁抱著。她也不是他的戀人,只好讓他像流浪漢般的在校園踅著,穿著他褪色的「城邦」鐵灰色外套,訴說著無聲的悲哀。她真希望他脫掉那件圖騰般的夾克,她自己的綠色背心早就藏在箱底。對他的無奈,她可以理解,但是無能為力。
「林萌,妳會唱歌嗎?」散場時他走過來,原來他看到她了,這麼問著。
有時候他會說一些很無聊的話。
「你會嗎?」
以為他會接下一句。結果什麼都沒說。他太敏感,總是避免正面衝突。
那一陣子,他們都是所謂新鮮人,經常在路上碰見,她都會故意跟他聊天,讓他趕不上下一堂課。他好像也無所謂。有時談很深入的話題,也可以什麼都不談,只是一起坐在教堂前的石階上。
總是極有分寸,不需要擔心突然冒出唐突的話讓她不知所措,似乎可以安心的做一輩子的朋友,又不很甘心只是朋友。
有一次她忍不住刺他:「小石頭,你不會把我當女朋友吧?」
「太累了,我沒那麼傻。檸檬姐姐。」他故意這麼回答。
太累了?為什麼?她沒有問。
「你會想念城邦嗎? 小石頭。」
「跟妳一樣。」
林萌覺得確實是多此一問。
之後林萌開始寫紙條給夏研,通常是她寫兩張他回一張,她寫三句他回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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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便士」合唱團是徐勤發起的,和夏研同一個寢室,卻跟他不同系。他這個人老是會跟一群看似不相干的人有緣,只是緣深緣淺。
「六便士」有三個男生,三個女生,包括林萌。主唱徐勤彈得一手好吉他,屬於女生們人見人愛那種,夏研很難歸類,因為他是數學系,叫他「牛頓」,據說是微積分的發明人,他也無所謂。林萌迅速的掌握了歌唱的技巧,成為了女主唱,也開始寫詞譜曲,她本來就有出色的天賦,夏研覺得自己的存在可有可無。
一年後,夏研收到新的任務,要離開夢境般國度的大度山,到更南方的鳳凰花城繼續放逐般的生活。
夏研不知道怎麼跟林萌解釋,兩人在學校後方一條隱密的小路上坐著,撐著一把傘,雨默默的落著。一句話也沒有,她也許在等著什麼,他想。
但是什麼也沒有發生。她最後說:「走吧!」。
臨走那天晚上,他在音樂系館等了一夜。林萌來了。
夜已經深了,他一個人坐在音樂系館的台階上。不遠處有同學還在練習吹中音號,運氣自如,顯然很有把握。
她說的話很少,每一個字都刻在他的心裡。
「妳不用陪我,我沒事的。妳自己保重」,夏研用城邦的手語告別。
「我不是在陪你。」,林萌也以手語回答。兩人都想說些甚麼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唱首歌給你聽吧。」,林萌唱著,歌詞簡單,夜色很美。
有一份情感 藏在我心坎
不敢有期盼 只怕惹傷感
有一份情感 藏在我心坎
不敢有期盼 只願你平安
情似海一般 託付歌聲傳
感念曾相伴 永記在心坎
她一直陪夏研到宿舍關門之前,一邊走一邊掉下淚來,心中覺得相見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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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台南鳳凰花城,夏研從數學系轉到電機系。基本上夏研不讀書,天天打麻將,除非點名絕不上課,虛耗著玩樂團,看自己想看的武俠小說。反正考試也都能應付,花了比較多的時間在「西格瑪社」執行城邦交付的任務。「西格瑪社」的社長是數學系的研究生沈殷,比夏研早幾年來到此地。沈殷是城邦的傳奇人物,從小就顯露出對數理極強的天賦,難得是他極具語言天賦,同時會說地球上主要的多種語言,包括城邦菁英階層古典的唇語。高中畢業那年的桂冠「Alpha」獎。夏研畢業時跟林萌都是「 Beta」獎,「Alpha」獎從缺。
夏研繼續行屍走肉般的大學生活,沈殷終於看不下去,要他把那一年裡林萌丟在信箱裡的字條一張張攤平,竟有百來張,一張張讀一遍,然後撕掉,第一張真的撕不下手,第二張容易些,慢慢就沒感覺了。像進行一個祭典一般,最後沈殷點了根菸,讓夏研把紙條全部燒掉。
奇蹟般的他就活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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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萌大三那年聖誕節,大度山宿舍的信箱突然來了一封台南的信和一個包裹。林萌很期待的拆開,字跡一貫是圓融的模樣。不冷不熱的問候著,包裹是夏研最愛的那件鐵灰色夾克,有一首像詩詞的文字卻在包裹紙的裡面,不注意根本看不見。
「猶如迷途的風箏,掙脫繩索以為是一種自由,
歲月荏苒,終於明白,思念是一絲無形的牽絆,
最後無處可去的我,
依然難以逃脫一抹輕笑的掌握。」
她寫了「滿山秋色最為情,你想看楓葉嗎?」回了他一行字,算是一種暗示,希望夏研來看她。
夏研沒再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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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篇:桂花伊人
夏研已經到鳳凰花城兩年,逐漸習慣了這裡炎熱的天氣,沒辦法習慣的是一個人走路,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學習,一個人望著星空。在遙遠的城邦並沒有他想念的人,他從小就是在城邦完美的呵護下成長,在城邦每一個受精卵都是如此。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也沒有兄弟姊妹。
他卻思念著林萌,這種陌生遙遠的感覺,是不是城邦遺失的古老詞彙「愛情」?他並不確定。
祖兒出現時是一頭短髮,圓圓的眼睛,慧黠的閃著,她是「π族遺民」。
「我是夏研。」,夏研比著手語,用了比較客氣的方式。
「我是祖兒。」,祖兒的手語省掉了些細節,夏研聞到桂花的味道。
「歡迎妳。」
「我們做朋友吧。」祖兒頑皮的伸出手來握住夏研。
「你們在做甚麼?」一個低沉威嚴的聲音突然響起,嚇得祖兒趕緊鬆手。
「妳是祖兒?」,祖兒怯怯的點點頭。
「我是沈殷。」,掠一掠略見花白的頭髮,「開始工作吧!」,這麼多年他獨自帶領著團隊艱苦奮鬥,歲月不留情的留下了痕跡。
沈殷打開筆記本,在黑板上寫了一道數學題,把粉筆給了祖兒,就把門關上。
「你也順便算一下。」,沈殷又打開門說,夏研點點頭。
十分鐘後,沈殷進來,祖兒還在黑板前振筆疾書,夏研已經結束。他轉身離開。這一次他半個小時後才進來,祖兒剛剛算完。沈殷看完黑板上密密麻麻的計算,對祖兒點了點頭。
「這是妳的師兄夏研,歡迎加入西格瑪社。不過這個問題沒那麼麻煩,妳可以問問夏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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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格瑪社」的組織嚴謹,任務層次分明。西格瑪社已經完成了城邦人與地球人基因定序的差異分析,準備進入實際操作實驗階段以確定一旦「城邦」移民回到地球,不會導致嚴重的生殖隔離現象。但是長老們擔心的是,城邦人過去數萬年演化的「優秀基因」,會不會在回到地球之後,整個族群消融在現在地球人類的基因大海之中?基因改造問題如果獲得突破性的進展,城邦的新生兒可以在出生後進行疫苗注射,城邦人將100% 可以在地球上生存,一舉掃除移民的根本技術障礙。
在過去這段日子裏,有無數來自「城邦」的優秀數學家投入城邦人基因改造的工作中,其中貢獻最卓越的是沈殷本人。直觀式的解決問題是城邦數學家的基本信仰。沈殷不認為基因重組或突變為機率事件,而是沒有找到正確的數學分析方法,不過這一套以純數學解決基因重組的技術時遇到了瓶頸,導致「天機計劃」的進展已經嚴重落後,需要新血加入以趕上城邦的規劃進度。目前只解決 Why 的局部問題,對於 How 尚在摸索階段,關於這一點是單打獨鬥的沈殷日以繼夜思索的問題,現在他有了強力的幫手,夏研和祖兒的投入恰逢其時。
夏研的研究是在沈殷的「感性數學模型」基礎上,透過基因改造的技術,有可能將城邦人失去的基因鏈接重新接續。由於接觸到人類的科技知識,夏研逐漸對城邦純粹以數學思考處理科學的方式產生懷疑。為此他和沈殷有些方向性的討論,沈殷以地球人的愛因斯坦為例,是先有相對論的理論推導還是先設計實驗證明相對論是正確的?
沈殷以人類宗教文明為例,提出佛教徒對禪宗義理的參悟,所謂「佛法大海,信為能入,智為能度。」,夏研十分訝異沈殷居然以人類的精神文明為舉證的參照。
沈殷淡淡一笑道,「諸法皆空,不要被自己的經驗束縛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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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篇:青菜蘿蔔
嚴肅的工作與單調的學習,祖兒始終以她特有的無厘頭方式沖淡了夏研的鬱鬱寡歡。
夏研問過祖兒,「城邦」交付給她的任務是什麼?
她眨眨眼睛,「不能說。」
夏研知道問了也是白問,後來再也沒有問過。只是祖兒老是跟著他問東問西的,久了學校的其他同學就以為他們是一對情侶。夏研騎著一輛綠色的高把手單車,祖兒抱著他的腰,在府城火車後站的大學路口來來回回。後來祖兒也買了單車,單車是藍色的,輕巧可愛,祖兒也是。她彈完了琴,夏研在夜色中陪她橫過整個府城,從東邊到西邊,然後再一人騎回租房,一點都不覺得累。
她才大一,英原文文書對她是一個非常大的困擾,尤其是微積分。夏研已經大三,正是電機系的重頭戲,不過祖兒似乎比學業重要。他自願的陪著她到數學系上課,有實質目的也有政治意義。她的頭腦極好,屬於「舉一反三」那種,重點是需要幫她把「一」找到。上微積分時,夏研還會主動發問,老師不知道他是旁聽插花來的,還會熱心積極的回答,想來很久沒有這麼上進的學生了。老師後來問他怎麼只來上課,不來參加考試? 班上同學都對著她笑,老師也就明白了。
之後她在學校附近租屋,夏研找她時總是從樓下大聲叫她的名字,幾次下來,她說這樣不大好意思,他遂靈機一動,從此之後抵達時,就在樓下大聲的喊自己的名字,她聽到了從樓上把窗戶打開,表示她知道了。然後急急忙忙跑下來,像隻快樂的小鹿。
祖兒會帶夏研到糖廠吃冰,遠遠的空氣裏就有蔗糖那種甜潤溫暖的味道。夕陽從糖廠的煙囪之間緩緩墜落,並肩席地而坐,等待月亮上來,戀愛中的人做什麼事都不奇怪。一學期下來結果相當慘烈,他總共當了三個主科,電子學,控制工程,量子力學,差點被趕出學校。
沈殷特別正式發了一封郵件關切夏研的學習,對於這位尊敬的學長,夏研老老實實的寫了一封檢討信,保證不辜負「城邦」委託重任云云。還先拿給祖兒看看,請她給點意見。祖兒說她也收到「西格瑪」的信,她總是這麼稱呼沈殷,她已經回了。夏研問她怎麼寫,祖兒慧黠的說她只寫了兩個字,「沒事。」
那天之後,祖兒就不再纏著他,頭髮也開始留長,烏雲似的秀髮,引來更多覬覦的眼光。夏研心中隱隱覺得什麼事不對勁,但是也無暇顧及,「城邦」給了他明確的新任務時程十分明確。
祖兒也收到一份任務通知,
「任務說明:結束監視夏研行動,主動尋找地球人進行基因改造實驗,勿誤。」
夏研問祖兒為什麼突然不理他了,祖兒想了半天,吐出一句:「一定要我騙你嗎?」
夏研比了一句手語,翻譯成文字就是句髒話。祖兒氣不過,就把夏研的單車偷了賣給收破爛的老伯。
夏研從此之後就沒有單車,直到有一天他看到收破爛的老伯滑稽的騎著他那輛綠色單車。
兩天後,祖兒的藍色可愛單車少了兩個輪子,掛在夏研的宿舍窗外。
祖兒請夏研吃了一碗紅豆冰,用一根湯匙。
夏研那一年慢慢學會了怎麼笑,也開始理解祖兒的無厘頭是她平衡的一種方式。他開始跟著祖兒看電影,逛書店,走出實驗室,真正瞭解人類在想些什麼,做些什麼?
有一天他們一起逛市場,為了要買青菜還是蘿蔔有了一場爭辯,祖兒最後買了青菜也買了蘿蔔。在廚房裏,他突然問祖兒感性和理性何者為重,祖兒說他傻,祖兒做了一個比喻,是先戀愛再結婚,還是結婚再戀愛?
夏研說不知道。祖兒說:「説你笨別不服氣,你不會同時做啊?」
夏研聽懂了這個暗示,沒有跟「城邦」報備,幾個月後就跟祖兒結婚了。沈殷知道這件事之後也沒說甚麼。
幾年後沈殷博士班畢業了,被「城邦」安排到美國加州繼續研究基因工程,臨行前沈殷鄭重的囑咐夏研要加快研究速度,並且發佈「西格瑪社」由夏研擔任新社長。臨別依依,夏研感覺他欲言又止,最後沈殷還是把想說的話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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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篇:茫茫征途
由於城邦在伽瑪行星生活條件逐日趨惡化,長老們對於柔性移民計劃已經失去耐性,強制移民的聲音逐漸抬頭。「天機」計劃面臨為山九仞,功虧一簣的窘境。
沈殷突然被召回城邦,夏研被轉調到美國擔任代理人腳色。
沈殷來接機時神情非常疲憊,不像他以往神采奕奕的樣子。
「城邦要我回去了,就在明天。」,出了洛杉磯國際機場,上了405 號公路往南開著。
「怎麼這麼突然?那這裡的工作怎麼辦?」
「其實只是提前,計劃趕不上變化,別擔心,城邦會有人支援你。」
夏研第一次到美國,高速公路的車燈在黃昏的夕陽下一個個亮了,他的心卻不停的往下沉。下了高速公路,沈殷在路邊停下來加油,夏研想拿張張地圖,沈殷把它拿過去塞回架上,
「我們的研究已經嚴重落後,城邦準備啟動備援計劃,希望我回去展開部署。今天見面也許就是最後一次了。」
「我還有多少時間?」夏研問道。
「六個月,不會超過六個月。」
「誰會過來支援我?」
「我一定會派最好的專家支援你,應該已經在路上。」
夏研轉過身看著沈殷,「謝謝學長的安排。」
「你來開。」沈殷說。
「我才剛到美國。」
「到非洲也一樣。」
沈殷唸了一串數字。城邦特殊的圖資系統訓練讓夏研的大腦立刻轉化成地形地貌,就像有立體的導引裝置一般,重新上高速公路,轉五號公路,一路向前。
「開快一點。」沈殷催促著。
夏研緊踩油門,風馳電掣般的在山路盤旋,引擎發出怒吼歡暢的聲音。
抵達終點 Laguna Beach 時,是山腰上一棟面對太平洋的平房,視野遼闊,三佰公尺內沒有其他建築,海岸邊的船隻在夕陽餘暉中歷歷可數。
「還行,城邦圖資系統技術還在啊!」
「跟學長比呢?」
「你說呢?」沈殷心中想著,不過就快三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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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殷一刻都沒有延遲,把目前的研究現況跟最困難的問題列了一張清單,一件件跟夏研清楚的交代。
最後兩人坐了下來,沈殷開始用手語交代用人類語言文字沒有辦法陳述記錄的細微之處。夏研也用手語快速的回應,遠遠看著兩人,彷彿是兩位武林高手在用精妙的指法互相較量。
沈殷與夏研是用心靈的神奇力量在交談,手語只是輔助的方式,即使如此,飛快的指法也讓人歎為觀止。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沈殷的速度越來越快,夏研的汗由額頭滴落下來,他的手語與大腦以非地球人類的速度高速運轉,計算與分析同時存取過去城邦累積的資料庫,那是另一個從地球消失的文明累積千萬年的成果。
他們像各執黑白棋的圍棋高手,對現實世界的理解並不需要殘酷的真實搏殺,而是透過彼此相互辨經般的認證,對真理形成證悟般的清晰理解。
夏研有問題時,沈殷會從旁點撥,沈殷有些細節不清楚時,夏研也會適時解釋,像攀岩者互相協助登上頂峰。對目前「天機」計劃的困境,夏研提出了新的思考路徑,猶如登山,兩點之間並不是必然以直線為最短。對基因的定序與改造如果始終無法解決,或許利用病毒的狡猾特性與抗體交互作用,開發出主動性疫苗,讓城邦人可以適應地球的生活環境。
沈殷突然感覺眼前一亮,或許眼前這位略見風霜的中年學者,已經找到一條崎嶇但是可行的登頂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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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時已經接近清晨,南加州特有的清涼空氣,太陽從東邊的山脈升起,霞光千里,光芒萬丈,讓夏研心情一振。遠方洛磯山脈綿延,這是他在城邦沒見過的恢弘景象。沈殷端著一杯紅酒給他,兩個人一時無語,夏研一口飲下,
「那有人這樣喝紅酒的?」沈殷笑道。
「我不管白酒紅酒都是一口乾的。」
「地球人的玩意兒學學也挺好的!」
「你的論證功力已經不亞於我,可見這幾年非常努力啊!」,沈殷補上一句。
「如果我沒辦法回到地球,你跟祖兒要堅持努力下去。」,沈殷又倒了一杯紅酒。
前院有停車的聲音,
「你有訪客?」
「你也認識。」,然後林萌像煙一樣出現在他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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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篇:惘然當時
久別經年的夏研與林萌,在沈殷的安排下重逢,相見卻在尷尬的時刻,是否能攜手合作,一切在未定之天。
林萌定定的看著夏研,「昨晚到的?」
夏研覺得一切來得太突然,「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妳。」
「你們是老同學了,聊聊吧!十分鐘後林萌送我。」沈殷丟下他們兩個。臨走也把紅酒一飲而盡。
夏研開始用手語跟林萌說話,但是林萌還是用人類的語言回答他。夏研終於忍不住問:「妳忘了手語了嗎?」
林萌一劍刺到他的心窩,「照顧的手語是什麼?」
夏研想起他的第一個任務「守護林萌」,就比了「守護」的手語。
林萌刺出第二劍,「孤單的手語是什麼?」,夏研遲疑了一下。
第三劍,「無悔的手語是什麼?」,夏研決定放棄。
「留在這裡。」,林萌轉身時,正好沈殷指指他的手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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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順利嗎?沒收到你抵達的訊息。」
「跟沈殷剛交接完。抱歉!」
「交接什麼?不會是?」
「猜對了,祖兒依然冰雪聰明。」
「什麼是依然?」
「還有一件事,林萌也在這裏。」
停了30秒。
「夏研你聽好,我管好自己和兩個孩子已經夠辛苦了,你自己看著辦!」
「這句話好像聽過。」
「記得最好。」
林萌進來時已經換了一身學生時代的打扮,輕巧俏麗。夏研有一種時光錯亂的感覺。
「你知道任務的期限嗎?」,一句廢話都沒有。
「沈殷說了。」,夏研回答。
「他太樂觀了,我認為我們只有三個月的時間!」,林萌非常肯定的說。
「為什麼?」,夏研有點不解。
「城邦的信天翁已經在路上,沈殷剛剛在路上收到訊息了。」
夏研忍不住罵了髒話。
「時間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不只是地球人。」,林萌看著夏研輕聲的說。
「暫時住這裡吧!我那裏不方便。」
「無所謂,只是暫時。」,夏研說。
「你想得太簡單了,這裡可能是你最後在地球居住的地方。」
「如果三個月內我們不能完成研究計劃,所有的城邦人必須撤離,好吧!不是所有,信天翁手上有撤離名單,我知道你在名單上。」,林萌說。
「撤離後,天機計劃就正式灰飛煙滅。我們的任務就告一段落了。」
「然後呢?」夏研問道。
「等待城邦的通知。」,林萌回答。
「妳相信沈殷嗎?」
「。。。」
「這幾年我們都一起生活。」林萌終於吐出幾個字。
「什麼時候開始的?」
「從一起到美國的第一天開始。」
夏研想起那時沈殷要他一張張讀林萌給他的字條,有的是寫
「天氣很好,我們去散步吧?」
,有一張寫
「你到音樂系館 B1教室來,有位鋼琴大師等你,記得帶甜筒。」
,有一張是
「今天月光很美,我在教堂的階梯這裡,你到哪裡去了?」
夏研記得沈殷點了一根煙,然後遞給他,讓他吸一口,然後說,「一張張燒了。」
「這些年,妳還好嗎?」,夏研問。
「跟你有什麼關係?」
「一定要這麽說話嗎?」
「我跟你有什麼話說,你用手語啊!」,林萌轉過頭去。
夏研把林萌扳過身來,看見林萌兩行淚水從臉上滑落,然後是停不下了的號啕大哭。夏研突然明白了沈殷當時的欲言又止是甚麼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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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家鄉是沒有大海的。」夏研說。
「所以我們就一起死在這裡也不錯。」
「小姐姐,妳倒是開始會胡說八道了。」
「小石,誰跟你胡說八道。」
夕陽慢慢沉入海平面,兩人都無話可說,十指交握,靜靜聽著海浪沖刷的聲音,一遍又一遍,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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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篇:懸崖
城邦人由於長期在地下生活,天空,海洋,森林等名詞已經從日常生活的詞彙消失,這導致在理性的思考能力的發展開始受到限制,更嚴重的是感性的覺知部分快速萎縮。大部分城邦的年輕人已經無法體會音樂,詩詞歌賦的美感,更不用談到創作。目前對城邦人與地球人的「感性基因序列」比對已經完成95% ,必須提升到 99.9999% 才會沒有實際操作風險,也就是基因的分析比對必須是百萬分之一以下的錯誤機率。
這是夏研研究的主題,也是沈殷離開「福爾摩莎」前交付的任務。如果能夠清楚知道是那些基因突變導致感性覺知的退化,就有機會利用基因改造技術撥亂反正,移民的相關準備工作才能見到曙光。
一旦證明結果確實如此,城邦人將會以此為依據,讓回到地球的城邦人與地球人之間通婚繁衍後代,作為移民回地球的理論基礎,這是一張回到原鄉的通行證。
沈殷離開前與夏研的深夜暢談,讓沈殷對夏研的研究成果大為讚賞,認為所有的研究已經到達最後一里路,並且表示希望夏研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任務。
然而夏研直覺的認為沈殷沒有讓他知道所有的事情,具體是那些他不知道,但是至少有一張所謂「撤退名單」他完全不知情。
「信天翁已經到了嗎?」夏研開門見山的問林萌,他覺得這件事不需要拐彎抹角。
「你到美國的前幾天就到了,現在住在附近。」,林萌似乎不得不說,似乎又有所隱瞞。
「我知道你想問還有誰在撤退名單上?我沒有那麽高的級別,我能知道的都告訴你了。」
「我要怎麼找到他?」,夏研並沒有放棄的意思,繼續追問。
「你不用找他,他自己會來找你。」,林萌第一次用手語回答夏研。代表她不想再談這件事。
林萌走到客廳,放下巨大的布幕,以微型投影筆開始說明現在的處境以及每件技術的關聯性,所有的文字都是透過特殊的編碼原則呈現,需透過說明者的手語即時解碼,因此具有完全的保密性。
夏研聽的過程中才知道城邦規劃的移民計劃遠超出他的想像,不禁暗自佩服沈殷的宏觀視野。林萌大概也察覺到夏研的反應,突然說了一句話,「沈殷確實是城邦近百年最偉大的架構師,但是他有一個致命的問題,導致近幾年進度嚴重落後,你認為是什麼問題?」
夏研回答得很直接,「人性是沒辦法用數學描述的。」
「你是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嗎?」
「在大度山的那一年我就知道了。」,夏研看著林萌,林萌也沒有閃躲。
「覺得有解嗎?」,林萌直接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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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研快速的跟林萌說明過去幾年在福爾摩莎的研究內容與開發技術,主題是「人性與基因模型關聯之建構分析」大致上跟他報告給沈殷的雷同,林萌在中間打斷了夏研,
「這些內容是沈殷指派給你的工作任務嗎?」
「當然是,我每一季都整理了報告給他的。只是解決的方法最近才露出曙光。」,夏研回答。
「奇怪,我這幾年從來沒有聽到或看到這方面的成果。」
「也許是沈殷覺得還離他的目標很遠吧?」,夏研並沒有察覺出林萌的表情慢慢凝重。
「你繼續說。」,林萌表情由凝重轉為憂慮,連夏研都感覺出來她的語氣似乎有些異樣。
經過了幾個小時,夏研已經累癱了,林萌依然眼神明亮,當時他不曉得,林萌的心中已經浮現了一個計劃,這個計劃將把他們的命運推向懸崖,面對萬丈深淵,墜落還是飛越,地獄與天堂同時對他們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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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篇:謎題
面對前方太多的風雨,夏研與林萌思考如何因應,沈殷留下一些刻意留下的物件,似乎隱藏著某些暗示。。。
在一本佛經的內頁,有沈殷親手抄寫的佛經內容與註解。
林萌煮好一壺咖啡,倒了一杯給夏研,倒了一杯給自己。坐在面對太平洋的陽台上,林萌幽幽的說,
「地球上的咖啡和城邦的咖啡有什麼不同?」
「地球上的咖啡有太陽照射的味道,還有風的吹拂留下的殘跡。」,夏研說。
「我們來這裡二十年了,你倒是越來越像地球的人類了。」,林萌有點感傷。
「一個地方待久了,自然就會跟地方融合在一起。這很自然吧?」
「你跟祖兒相處的怎麼樣?」
「好。」
「除了好呢?」,林萌想知道更多。
「兩個孩子,一男一女。也都好。」
「你寄給我的詩,我還記得。」
然後林萌就唱起了那首歌,詞是夏研寫的,夏研第一次聽到自己的詞變成歌,非常吃驚,同時有一種不知道為什麼的惆悵。
夏研記起那一年實在太想念林萌了,就在午夜搭乘慢車,一路無眠的到達台中,等第一班22路公車到大度山上已經陽光燦爛。
他站在女生宿舍外面候著,手上一朵她喜歡的紅玫瑰。然後林萌一拐一拐的從女生宿舍走出來,一個留著飄逸長髮的男生迎了上去,彎下腰,林萌很自然的俯下嬌小的身軀趴了上去。
夏研立刻轉頭,以免尷尬,手上的玫瑰不知道要往那裏藏,就捲進外套裏。這朵玫瑰是他從台南帶上來的,老闆說很少人只買一朵,他跟老闆求情,自己的錢只有這麽多,老闆很爽快,說送你好了。
夏研還記得自己是逃亡一般的離開,回到台南時,那朵紅玫瑰已經壓扁了,花瓣也不成形狀,他的心也是。
後來他送花給祖兒,送的是白玫瑰,祖兒很開心,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白玫瑰?」
「因為妳冰雪聰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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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殷對妳好嗎?」,夏研問了一個最想問的問題。
「他是很聰明的男人。」,林萌沒有直接回答。
城邦最嚴重的問題是「進化傾斜」,由於環境的因素與基因突變影響,在過去數萬年的演化中智力持續提升,平均 IQ 超出150,簡單的說完全碾壓地球人。由於手語的演化,許多情緒的表達更為直接有力,年輕人可以整天不用說話只用手語,用語言文字表達的能力持續下降。
沈殷可能是最聰明的城邦精英,但是也有遺傳基因導致的「溝通技巧」問題,在討論科學性問題時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在談日常生活瑣事時則顯得非常拘謹尷尬。
「妳愛他嗎?」
「城邦的安排,沒甚麼好討論的。」
林萌在遺傳學上的突出表現,在大學畢業前就拿到美國大學的全額獎學金,不為人知的是林萌只用了百分之二十的力量在眾人矚目的研究上,而且持續取得驚人的成績。她百分之八十的時間則在進行「城邦」賦予的神秘任務,獲得城邦最年輕「桂冠科學家」的頭銜。上一個獲得這個頭銜的是十年前的沈殷。
沈殷到美國之後就邀請林萌加入研究團隊,奇怪的是林萌的研究之後卻呈現明顯的差異,做的都是邊緣性的主題。林萌試圖跟沈殷溝通研究主題卻徒勞無功,沈殷似乎擁有自己的天空,在這個無限廣袤的天空,他才是唯一最亮的那顆星。
林萌認為沈殷故意壓制自己的原因是怕林萌超越他,城邦有嚴格的指揮體制,她必須服從沈殷指派的任何工作。
她不知道沈殷收到一個城邦的秘密指派任務,
「任務說明:指導並監督林萌研究如何利用病毒處理地球人類,計劃代號 – 清道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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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殷技巧性地將任務做了改變,重新調整了任務,給了林萌以下的任務,
「任務內容:研究為何 π族遺民能躲過地球病毒的侵襲?」 , 林萌以接近天才的速度快速破解 π族遺民基因突變的源頭 , 理論需要實際進行城邦人體實驗證明 ,沈殷知道解決的鑰匙在誰的手上 。他迅速地給了夏研一道新的指令 。然後告訴林萌 ,
「妳要找到這個古老的病毒與破解的疫苗。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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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殷返回城邦時留給林萌一本佛經,這本佛經他近幾年反覆研讀,甚至還焚香淨身手抄數次。
維摩詰言:「從癡有愛,則我病生;以一切眾生病,是故我病;若一切眾生病滅,則我病滅。所以者何?菩薩為眾生故入生死,有生死則有病;若眾生得離病者,則菩薩無復病。」
沈殷告訴林萌,
「有一天如果妳收到從城邦傳來的任務是要妳翻譯這段經文,妳就獲得自由了。」
「什麼自由?」,林萌不解。
「創作的自由,思考的自由,瞭解地球人文明的自由,。。。」
「還有選擇愛與被愛的自由。」,沈殷閉上了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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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篇:挑釁
城邦收到訊息的第一件事就是通知沈殷返回伽瑪行星。
「親愛的城邦同胞們,久違了。
你們在孤獨的伽瑪行星還好嗎?
我這樣問可能不太厚道,怎麼會好呢?
像地鼠一樣的生活在穴道裏,
見不到陽光,看不到海洋,
沒有莫札特,沒有蕭邦,
連 Beetles 都沒有。
這樣的日子也能過幾萬年,真是服了你們。
聽說你們計劃近日內要移民到地球,我一方面為你們開心,一方面又為你們擔憂。
為什麼擔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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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訊息既不是用城邦嚴謹的編碼方式,也不是地球人鬆散的傳輸協定。整個的資訊傳遞的就是兩個字「挑釁」。
沈殷從來沒有見過啄木鳥,啄木鳥卻見過沈殷,正確的說法應該是沈殷從出生到現在的每一筆記錄他都知道。沈殷一見到啄木鳥就認出他來,因為啄木鳥的相貌就是隻啄木鳥。
兩人見面後,彼此連寒暄都省了,直接開始交談。這次的交談是無聲的交談,使用的唇語是失傳已久的古老表達方式。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交談?代表這次的「挑釁」已經震撼了城邦政治局。
經過了幾個小時,啄木鳥站了起來,沈殷也跟著站起來。
「既然如此,我們就靜觀其變吧!」
「不用先下手為強嗎?」,沈殷說。
「那是地球人的思維,你也不知不覺中變了。」,啄木鳥銳利的眼神讓沈殷心驚。
「我錯了。」
「後發先至才是正道。地球人也有不錯的思想,你不要介意。」
看著老人的背影,沈殷再問一次自己,「我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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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殷突然想起一切開始的原因,夏研跟他訴說之前認識的一個女孩,他對女孩的感覺,他去大度山的時候遇到的尷尬,還有那朵壓扁的紅玫瑰。
沈殷驚覺到自己竟然會被這樣的事情感動,這是他從未體驗的感覺。責任所在,他不能讓夏研繼續墮落下去,因此他要夏研把那女孩給他的字條一張張燒掉。
夏研一張張唸,沈殷拿過來一張張燒,像是一個神秘的宗教儀式。沈殷深深為女孩寫的幾句平常又簡單的話戳進心臟,
「記得吃晚飯,我吃過了。」
「我跑完步了,你也要去跑跑,這樣唸你會討厭我嗎?」
「我微積分考砸了,你不是說很簡單嗎?你騙人。」
沈殷最後問夏研,「她叫甚麼名字?」
對城邦人而言,「愛情」是一團已經跟恐龍一樣消失在演化過程的灰燼。沈殷沒想到自己還會被灰燼的餘溫燙到,而且沒有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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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篇:對決
如同林萌所預料,「信天翁」來得很快,開門見山,
「夏研你好,我是信天翁。」,遞上一根煙。
「地球的煙你抽得習慣嗎?」,夏研微微笑擺擺手。
「我長話短說,天機計劃在三個月內結束後,你將撤離地球。」
「祖兒呢?」
「當然也是。」,信天翁說得有點勉強。
「我的兩個孩子呢?」
「目前還在安排。」這句話就顯得力不從心了。
「我如果不撤呢?」,夏研想知道底牌是什麼。
「清道夫已經在路上,我很抱歉,你不要生氣,這不是針對你。」,信天翁似乎早知道有此一問。
「完全沒有其他可能嗎?」,夏研在困獸猶鬥。
「三個月內完成天機計劃,這是唯一的機會。」,信天翁用悲憫的眼光看著夏研。
「謝謝你的體諒,我會努力的。」
夏研突然說,「我可以抽根煙嗎?」,接過了煙,夏研跟信天翁握了握手。
把煙點著,一口一口吹著。
「三個月後見。祝你好運!」,信天翁轉身離開。
林萌在確定信天翁離開後,從房間走了出來,比了一個只有夏研明白的手勢。
「病毒的潛伏期多久?」,夏研問道。
「我的實驗是平均 60天。」,林萌的語氣沒有充分的把握。
「所以他回到城邦後就會發病?」
「是的。」,林萌閉上了雙眼。
信天翁遭到設計猶未警覺。他將帶著「祝福」病毒回到城邦,成為夏研與林萌敗中求勝的關鍵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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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城邦同胞們,
基於你們的慷慨與善意,我願意跟你們分享以下訊息,地球人已經透過某不知名管道得知城邦關鍵人物訊息,為了取得你們的信任,我列出幾位請貴邦核實,
夏研:在「天機」計劃中的代號是「E5」,負責探索人類在過去十萬年來的基因演變,為外太空的族人尋找重回地球的可行方式。
林萌:在「天機」計劃中的代號是「G7」,與夏研先後來到地球,她的任務是開發滅絕地球人類的病毒,是本計劃失敗的「清道夫」。
如果有錯誤,煩請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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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讓各位明確理解我們卑微的目的,請將以下經文三日內翻譯成手語,不勝感激。
維摩詰言:「從癡有愛,則我病生;以一切眾生病,是故我病;若一切眾生病滅,則我病滅。所以者何?菩薩為眾生故入生死,有生死則有病;若眾生得離病者,則菩薩無復病。」
下次聯絡。」
「你研判對方的目的是什麼?」,啄木鳥問沈殷。
「以勒索的金額這麼低,對方似乎不是為錢。」,沈殷回答。
「用手語翻譯這段佛教經文可以完成嗎?」,啄木鳥緊盯著沈殷。
「我辦不到,但是我知道她可以。」
「林萌嗎?」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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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務說明:林萌收到此訊息請立即將以下經文翻譯成手語視頻傳回,勿誤。沈殷」
「妳覺得是怎麼回事?」,夏研問。
「城邦應該出事了。」,林萌也很困惑。
不過當林萌看到經文時愣住了,這是西格瑪經常唸誦的一段經文。但是為什麼要翻譯成手語呢?
林萌心中一動,彷彿明白了什麼?淚刷地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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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城邦同胞們,
三天過去了,似乎貴方遇到了困難。基於過去貴方的信用還不錯,我今天就把條件說清楚吧!
如果貴方能願意繼續「天機計劃」,持續尋找城邦與地球的和平之道,我會暫時消失。不過消失期間,我還是有些花費,請將以下金額匯入之前帳戶。
這次金額比較大,我將依據金額判斷貴方的誠意,請仔細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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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天翁先是肌肉無力,伴隨著劇烈的頭痛,離伽瑪行星只剩三個小時的航程,他隱隱的覺得有些不對勁,發了一封訊息給啄木鳥。啄木鳥回應得很快,
「降落取消,盤旋等待進一步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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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篇:收官
「西格瑪鈞座,
我們已經把「幸福」病毒透過上次與「信天翁」的實際接觸帶回城邦。
在城邦良好的防護系統下,發病時只要能夠嚴守第三級的防疫規定,避免在公共場所出入即可自動痊癒。這個神奇的病毒會在見到地球的陽光之後才會被再度喚醒。
由於收到「不明熱心人士」的巨額捐贈,已經完成疫苗的研發,該疫苗的副作用是對某些行為會有與地球人一樣的反應,從此對詩詞,藝術,搖滾樂會有跟地球人一樣的感動與迷惘,對「愛情」「友誼」等古老抽象概念產生好奇並有學習地球人知識的能力。
我們強烈建議,城邦人來到地球前注射此疫苗,製造程序與配方如附件。您在返回地球前請務必注射,以防不測。
為了表達對您的尊敬,我們將此疫苗命名為「西格瑪人性疫苗一號」,此疫苗仍需要經由城邦人體實驗,請諒察並允許我們卑微的請求。
祖兒 & 夏研
P.S. 林萌要我們傳達一句話,「打完了疫苗,該回地球了吧!」
沈殷開心的笑了。原來開心的笑是這種感覺。他想起離開地球時和夏研的徹夜暢談,談到過去二十年在地球上的點點滴滴,夏研羨慕他對佛法證悟之深,他羨慕夏研有妻有子,享受如地球人般的天倫之樂。
他最後跟夏研說:「我走了,西格瑪社就要靠你繼續傳承,為城邦和地球找到和平的道路。」
佛曰:受身無間者永遠不死,壽長乃無間地獄中之大劫。
「釋迦摩尼佛說得太有道理了。」,燭火照著他瘦削的臉龐和一旁的涅槃經。
「大悲咒」的悠揚的唱誦聲在黑暗中緩緩響起。。。
啄木鳥不知道何時出現,
「我已經讓信天翁暫時不要降落。。。」
「你甚麼時候發現的?」,沈殷問道。
「匯款帳號。」,
「只是我們不明白似乎太明顯了,所以花了點時間查核跟林萌有沒有直接關係。」,啄木鳥說道。
「最後怎麼確認的呢?」,沈殷不疾不徐的問。
「手語。」,啄木鳥回答。
「你認為手語無法表達佛經的意涵?」
「是的,所以這件事只能是種暗示。」,啄木鳥惋惜地說。
「甚麼暗示?」,沈殷平靜地說。
「希望你可以告訴我。」
「我已經告訴你。只是你聽不見。」,沈殷微微笑道。
沈殷的笑帶著一絲詭異往後倒下去,啄木鳥突然明白衝過去抱住沈殷。
「你已經把地球的病毒帶回來城邦了?」,啄木鳥氣急敗壞的問。
沈殷已經無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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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篇:萬物有盡
「那麽我從台南寄到台中的包裹,應該是四十年前就到了吧?」,他說。
「我拆開來什麼都沒有啊?只有件你的破外套。」,她說。
「給妳的詩就在包裹的包裝紙背面啊!」
她其實記得,只是不想說,當時是這樣,現在也是。
池塘靜靜下雨的夜晚。春天了,雨不冷。夏研靜靜的想。林萌慢慢的睡著。
他做了一個決定,把自己對她的感情急凍起來封存,等待她億萬年後醒來。
在未來的生命裏,他因此了無牽掛,搭上了時間的列車,倒退到與她初次相遇的地方,無限次的循環。
這些年兩個人過得確實很不容易,無濟於事的安慰既難以啟齒,對她應該也是多餘。
都回不去當年,就算回到當年,對世事淺薄的認識也不會改變些什麼?起於對自由的理解程度太過於表面,終於對理想的美好憧憬少了許多咀嚼沉澱。
夏研留下了一封信 。
能再遇見妳,這一輩子沒有甚麼遺憾的了。我是這麼想的。
一輩子懸念一個人是既幸福也是痛苦的事。幸福或痛苦會讓你變得非常敏銳,因此可以寫出一些文字來表達,但是這些表達其實很表面。
有許多事,從終點往回看,就明白了許多。這麽多年都想著,有一天會再遇見妳,所以他不能夠放棄或墮落。
幸好還算有撐住。沒有變成一個太市儈或庸俗的男人。
妳倒是一逕晶瑩剔透,真的不容易。希望七十歲相遇時還像十七歲時純真。
不過我應該會比十七歲時勇敢。
妳多半還是儍儍地過日子,真好。
妳還有許多歌要唱,
我還有些文字要寫。
我們還有冬天的雨要一起聽。
想讓妳讀的文字,
我都會錄音給妳一個字一個字聽。
那是我們到下一世的密碼。
那本書上會這麼寫,
書的最後是一篇篇如秋天般的詩,
就是要跟妳說的密碼。
讓妳在春天能一眼就認出我來。
對妳要說的話需要層層編碼,
等待妳終於知道如何層層剝離土壤。
猶如初春時節的筍子一般。
人都只是過客。我對你是這樣,你對我也是這樣。
一葦扁舟波上浮家,不僅僅是風景也是我們的人生。錯身之際,就讓我們期待下一次的重逢吧!
宛如數世般你我在水岸相送,你立在霧中的碼頭,而我一人在船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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