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蜉蝣滄桑  

  • 作家相片: 賴研
    賴研
  • 2023年7月13日
  • 讀畢需時 11 分鐘

蜉蝣滄桑

柳永<蝶戀花>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

        草色煙光殘照裏,無言誰會憑闌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

墊腳石

        我們這個時代的人都有一個短暫的童年,或許是一種補償心理,通常都會特別疼自己的小孩。女兒們還小的時候,最重要的就是維持聖誕禮物的神話,小女兒 Sun 國小一年級時,回來特別跟我們說,她有一個同學要我們幫她寫信給聖誕老公公,說她想要的禮物。這樣的奢侈願望通常過了那個冬天就會破滅, Sun 也不例外。Moon 是姐姐,比 Sun 大兩歲,在人生的路上走得遠一些,告訴她生命的現實,兩個人還一起到我面前澄清這件事情。

        父親能夠扮演聖誕老人的也就是那幾年,我總算沒有失去這個機會。霜雪一生,欠人的時候多,還人的時候少,這個角色,那個角色,在女兒們的稚嫩時光盡力想拉長她們的童年,也許是所有父親們義無反顧的痴心吧!

        Moon有嚴重的呼吸道過敏,健保手冊從A 蓋到X,滿滿的就診記錄。兩歲時第一次熱痙攣,正跟我在玩耍著就突然倒下,抱起Moon,以一生最快的車速,一路瘋狂超車飛到林口長庚,車門沒關就衝進急診室。

        小時候喜歡跟Moon玩一個遊戲,就是頭頂著頭,用力的把腦力傳給她,她從小就接受這種老爸的無聊把戲,現在應該是無濟於事。高中時我偷偷看看她的數學作業,悄悄的放回去,一題都不會。默默的下廚房幫她煮一碗「聰明麵」,一枚雞蛋,一個番茄,一把蔥花當宵夜,希望有效。

        Moon從大學讀國文系轉到資訊工程領域,知道很不容易,她咬緊牙根從一行程式都不會寫到游刃有餘,成全了老爸的異想天開,累的是寶貝女兒。媽媽很擔心Moon被研究所考試擊垮,因為一直以來我們都把Moon當溫室裡的玫瑰照顧著。Moon終於如願以償的考上研究所,我禁不住熱淚盈眶。

        學習著必須是她害怕時的守護者,挫折時可以休息的港灣。媽媽看著她這個學校落榜,這個學校備取,跟著她的情緒起起伏伏。我卻始終對Moon有信心,能寫詩詞的孩子一定可以寫程式,追求的都是一種簡約的美。

        時間這麼快,Moon在風風雨雨中讀完研究所,放棄了許多,也許也長大了許多。她的戀愛我從媽媽口中知道一些,但不敢多問,也不能多問。我們以為Moon是一朵玫瑰,其實她就如同她的名字,是一朵暗暗綻放的薔薇,獨自芬芳。

        父親就是兒女的墊腳石,當兒女爬上了生命的大山,墊腳石仍然無怨無悔的留在原地,大聲的問:「上面風景好嗎?」。

        我的父親也是。只是當時不記得我有回答,頭也不回的一路往上爬。

        @誰不是在流浪

        有一個租屋處貼著招租的紙條一段時日了,顯然是長期租客來來去去,因著好奇打了電話詢問,是個有年紀男人的聲音,語氣十分歡迎熱情。依循著他的指示穿過巷道,路越來越狹窄,到了無路可

        走時就是到了。

        許多穿著褪色運動衫的孩子快樂的嬉鬧著,幾個蓬頭垢面的婦女操持著家事,年輕男子們抽著煙瞅著我,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著這個不速之客。電話中的熱情老者立刻把我帶到一排房子的最後兩三間,房間外有一片一片的菜圃,種著些看似可以天天採摘的青菜。房屋外貌還可以,但是進屋後就是另一個世界,他讓我看了廚房和浴室,客廳即是臥室,擺著一張可憐的雙人床架還有前房客沒帶走的舊被褥。

        房東暗示房價可以商量,我想問的是屋外的菜地可不可以分租,他說你租了房就可以隨便種,只是不能種樹。我們哈哈的笑了,看熱鬧的小孩跟在一旁也笑了。

        我說菜圃很好,房子我還要想想。男人似乎沒甚麼意外,只說最後一間了,要我把握機會,隨時會被租走。我說明白,走出兩邊注視著的目光,男孩女孩們都是國小的年紀,十分可愛。我想著如果住這裡也許可以幫他們課後輔導,花甲男人還是一派天真,真的無藥可救。

        一步一步地走到原來的馬路上,回頭看,那個男孩還站在路口跟我再見。一剎那我想回頭,最後還是繼續走,把他的世界留在我的背後,不敢再回頭。他們有他們的流浪,我有我的,沒有誰比較可憐,因著自己的無情冷漠我沉默了一整個下午,望著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空。

        ###

寓言這麼說

        伊索寓言裏有個馬和驢的故事,驢主人養了一匹馬和一頭驢,他總是習慣把貨物放在驢身上,直到驢再也揹不動了,才把剩下的一點點貨物放在馬身上。

        有一天,驢因為身體很不舒服,就對馬說:「可以請你幫我揹一點貨物嗎?我覺得很不舒服,好像快要死掉了。如果你幫我揹一些貨物,或許我的身體會好一點。」馬聽了,踢踢後腳,說:「少抱怨了,那是你的事情。」驢聽完,默不作聲的繼續前進,不久之後,身體一搖晃,就倒在地上死掉了。

        主人發現驢死掉了,便把驢身上所有的貨物全都搬到馬背上,順便還把死驢也搬了上去。馬呻吟的說:「天啊!我剛剛不肯幫驢,現在遭到報應了!」

        馬族和驢族是遠房親戚,一開始是驢不承認,後來是馬也不承認,現在是互相不承認了。馬族來到這個島上實屬情非得已,驢族其實也是。

        這個美麗之島在馬與驢在此繁衍之前,到處都是梅花鹿。驢在演化成驢之前,憑藉著不怕苦不怕難的龍馬精神,佔領了梅花鹿的草原,梅花鹿因而越爬越高,躲進了崇山峻嶺,有些梅花鹿則學習了偉大的北方動物,突變成斑馬,隱藏在馬與驢的出沒之處。

        你說這不是指鹿為馬嗎?成語的典故就是這樣來的啊!至於我呢,不是馬也不是驢,我是頭騾子,脾氣如此,個性如此,行為當然如此。馬和驢天天吵架,我既然無可奈何,就把它們的故事寫一寫,以後有人懂得也罷,無人懂得也罷,總算是盡了騾子該有的本份。是為之記。

血淚長征

        驢族的祖先來自北方,最近的考據說是來自非洲。驢族的特性是特別能吃苦,但是也特別對危險與機會有靈敏的嗅覺。對驢族而言,馬族是一種只會炫耀而不事生產的動物,馬的身上騎著另一種兩條腿的生物,叫做人。你光看這個字的寫法就知道此物之長相和淺薄。

        驢族的祖先就是不願意屈就在人的胯下,一路向南。偏偏還有一個歇後語,騎驢看帳本,那是侮辱了驢族的尊嚴也是高估了人類的平衡能力。驢族是很沒有安全感的動物,隨時準備往南邊跑,指南針就是驢發明的。這幾千年來,驢族一路跑,一路留下了許多可歌可泣的故事。即使跑到了這個小島,死的時候還是望著北方,發出一陣陣嘶鳴,提醒大家它曾經也是一種不被馴服的野馬。

馬族的辛酸往事

        馬族曾經擁有最大的一片土地,這片土地被幾條大河切割成幾個區塊,馬在這些區塊之間馳騁,也經常互相搶奪草地和水源。馬族其實是高傲的,黑馬看不起白馬,白馬看不起黑馬,白馬非馬,幾千年前就有這種邏輯上的問題爭論至今。馬族說它們的祖先是龍,一種誰也沒見過的動物,近代考古學說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種恐龍,恐龍也者,恐怕是龍,人都搞不清楚何況是馬。馬族愛這麼說,也愛這麼催眠自己。

        幾十年前,黑馬白馬又為了誰是真正的馬吵了起來,吵輸的一方心不甘情不願的來到這個小島,開始了這個故事。馬族剛來的這個小島,其實非常不開心,馬和馬之間也互相猜忌,懷疑對方的毛色是否純正。有些馬因此被限制了活動範圍,有些馬被馬五馬分屍。馬對馬都不客氣,何況對驢?驢唇不對馬嘴,於是有了到今天都還在爭論不休的三八事件,在此暫時按下不表。

河洛之濱

        驢族的老家在黃河洛水的旁邊,當時有胭脂馬,汗血馬,蒙古的短腿馬輪流雜沓,搶奪水草,驢族的祖先因此決定南遷。南遷是悲壯的,土地帶不走,能帶走的只有祖先留下的溝通方式,驢族因此保留了古代馬的咆哮與嘶鳴方式。這種方式對現在的馬族而言有相似之處卻又有些距離。

        驢族有一些典雅的表達,馬並不完全理解。近來有些不懂的驢,為了要跟馬完全切斷關係,用了一些類似於高麗棒子的發音方法,實在是有辱驢的祖先。

        有些驢為了說明自己跟馬毫無關係,搬出一套馬鹿野狼的說法,騙騙自己也哄哄其他的驢。不過這套說法有一部份是對的,跟所有的假酒一樣,只是兌了水。驢族在一路南奔的過程中,荒山野嶺,拋妻棄子在所難免,當地的原生野馬自然成為延續後代的必須選擇。有清楚的基因圖譜顯示,驢族這一路走來雖然沒有忘記河洛的朝陽與夕日,跟北方的馬開始逐漸有了不同。

泉州有條橋

        泉州有條石橋叫做洛陽橋,洛陽橋下的河叫洛陽江。始於宋仁宗皇佑五年,西元1053年。

        驢族最後到了南方的海邊,望著黑水溝,有些驢看到了機會,有些驢看到了不禁流下淚水。於是在千佰年的時光中,北方草原的蒙古馬持續南侵,有些驢族選擇躲進了桃花源,這多半是陶先生的一廂情願,有些驢決然出海。

蓽路藍縷

        渡過了黑水溝的驢來到了一片新天地,等待它們的並不是肥沃的土地,而是連驢話都不懂的南方原生馬群還有梅花鹿。這些原生馬群多數善良,間或也有喜歡驢肉燒烤的黑熊。由於北方的嚴酷環境,海邊的驢一批又一批的來到這個號稱為福爾摩莎的島嶼。一海之隔,有的驢僥倖平安過來,也有不幸的沒能上岸。共同的是這些年輕的驢多半還是單身的驢。這對驢們倒不是大問題,驢族的祖先已經累積了足夠經驗,比照辦理就是。

        於是有些原生的馬群消失了,但是基因不會騙人,不會騙馬,也不會騙驢。各位看官有興趣,可以自己做個大力水手的姿勢,如果上臂內測沒有一條不深不淺的線,那證明你跟筆者一樣,都不是純種。所以不要罵人雜種,代表自己沒有文化。驢跟驢會不會吵架,肯定會的。早來的驢跟晚來的驢,必須吵。早來的跟晚來的驢還會跟最後到的驢就不只吵了,那是得咬個你死我活的。

        咬歸咬,吵歸吵,活下來的驢族總算在新天地畫好了地盤,只是它們忘記了原來的主人是梅花鹿跟黑熊。一直到櫻花種的馬鹿野狼來到美麗之島。驢們才發現代誌大條了。

白馬的悲鳴

        七十年前,有高達數佰萬的馬族倉惶逃到這個小島。不瞞各位,家父即是其中一員。這些馬剛剛抵達,就發現這是一個比較文明的地方,比如說喝水要排隊。

        由於馬鹿野狼剛被趕走,馬們始則困惑,繼之則懷疑,最終則要求驢要能學馬一樣嘶鳴。這些馬有些是白馬,有些是黑馬,還有些又紅又黑的馬。白馬們開始不安,不安則開始躁鬱,躁鬱控制不好就開始咬其他毛色的馬,於是有了白色恐怖。

        驢族冷眼看著白馬,數佰年來的記憶與憤怒化做洪水,白馬還不自知,依然玩著白馬黑馬的遊戲。白馬有一個特點,喜歡比誰比較白,誰的毛色純正?不是的就是黑馬。黑馬就是共同的撕咬對象,常常忘了旁邊有聰明的驢。白馬還有另一個特點,錯以為驢族比較笨,其實它忘了驢族是跟自己有共同的祖先。走過千山萬水,驢那裏是省油的燈?

馬族與驢族的共同命運

        天知道。馬和驢有一個基因上的問題,就是時日久了,各自演化的結果有了生殖隔離的現象。眾人皆知,馬與驢的後代叫做騾子,騾子非常不容易繁衍後代,非馬非驢,飄泊一生。這種現象的具體呈現是無情的現實,生命在此必然會有自己的解決之道。我們稱之為突變。我的女兒們手臂上有我前面敘述的印記,清楚的紀錄我的祖先一路走來多麼不易,也提醒著我這片土地還有梅花鹿和黑熊。

        歷史血跡斑斑,沒有誰是清白的。

        互相撕咬之前,是否需要多一些理解與寬容,您以為呢?

一樣的月光

        青島微熱的初夜,走過一個美團的兄弟,他也許在等今晚最後一單。手機的歌聲很大,讓我不由得回到旅館後找到這首老到不能再老的歌。一樣的月光,不同的年代,照著一樣孤獨流浪的心。

        青島的東方,在朝鮮半島上有一條兩佰多公里的緩衝區,一邊是中國所說的黃海,另一邊是韓國人說的東海,寬約三四公里,自然野生動物在此任意行走,繁衍生息,沒有被人類捕殺的顧慮。人類彼此的殘酷鬥爭卻給了其他有情一個機會,是一種諷刺,也是一種教育。在這塊狹長的區域,還有很多屍骨,有高麗人,美國人,俄國人,當然還有我們中國人。有一個制高點,一天之內易手二十四次,可見戰事之慘烈。但是現在還沒有辦法收拾,所以這群當初兵戎相見的士兵們,只好無言的躺在一起,笑問客從何處來。這就是他們故事的終點,我們還活著的人思考的起點。

        人物專訪 Q&A(賴幹)反共義士賴幹,廣東梅縣。

        Q:叔叔,談談您怎麼到台灣?

        A: 我還記得大哥離開家的那一天。當時一起走的有十幾個,都是年齡十六七八歲。我要大哥帶著我一起,以為是要去隔壁村子摘龍眼什麼的,他堅決的說不行。到了傍晚,都快吃晚飯了,大哥都還不見影子。我爹不說話,我媽流著眼淚也不說話。我和弟弟妹妹沒敢問,大哥這一走就沒了音訊。一直到抗戰勝利了,附近村子有人回來了,還是沒有大哥的消息。媽媽整天哭,哭得爸爸煩了,兩人就吵起來。我們那一個縣專門出兵,一方面是窮,一方面是能吃得了苦。謝晉元團長那一個團,一大半是客家老鄉,大哥也是奔著謝團長去的。共產黨來了,我已經十六歲,爸爸要我去台灣,我媽捨不得要跟我爸拼命,我爸說,去台灣還可能留一個種,共產黨不會放過我的。我媽拼死拼活不讓我走。韓戰一打起來,我就被徵召入伍,算是給我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整個部隊幾乎都是國民黨的殘兵敗將,擺明了就是當炮灰。衝鋒號一起,我就拼命往前衝,沒死就當了反共義士。你看看我的刺青。

        Q:後不後悔?

        A: 每個人都刺啊!沒什麼好後悔的。

        Q:我是說後不後悔來台灣?

        A: 沒得選擇啊!何況不來台灣就不知道我大哥下落了。後來才知道大哥上海淪陷後就被送去當苦力,死在一個我都不會唸的鬼地方。政府也沒虧待我,退伍後讓我在一個小學當了校工,一個人飽全家飽。

        Q:沒想回老家嗎?

        A: 共產黨以為我在朝鮮死了,在家鄉我成了烈士。我弟弟因此算是翻身了,加入了共產黨,還當了地方幹部。我回去算什麼?何況我爸爸媽媽都不在了。老鄉探親回來跟我說,我媽媽以為我死在朝鮮,天天哭,哭到最後眼睛就不行了。端午節是她的忌日,我這兩年到端午節就想她,吃不下飯。不過我也差不多了,早晚可以見到她,跟她陪不是。我爸爸到死的時候都不知道我到了台灣。一切都是天意啊!

        Q: 叔叔的本名就是賴幹嗎?

        A: 那是我哥哥的名字,算是個紀念吧!好像他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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