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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過:橫山家之味

  • 作家相片: 賴研
    賴研
  • 2020年1月18日
  • 讀畢需時 6 分鐘

鏡頭後的真實人生 第十六章

[節錄自維基百科]

橫山家的長子純平十五年前為了拯救少年而溺斃,在他忌日的這天,家中僅存的兒子良多帶著剛過門的寡婦妻子由佳里與繼子淳一同返家,她的姊姊千柰美也與丈夫孩子一同前往。母親對長子過逝的往事一直無法釋懷,也難以接受良多娶了個帶子的寡婦,失去了作為醫院繼承人長子的父親也無法面對良多不願成為醫生的事實,在這樣相聚的兩天的時光,他們彼此共同分享了人生中的遺憾、幽默與悲傷。

電影的故事非常平淡,平淡到近於你我的日常,背景配樂極為適切,可以重複聆聽。小鎮有山有海有紅色的火車,時間的河流在這裏趨緩,每個人可以看到自己平常匆匆翻過的人生。

@仙人掌的音樂故事@


是啊,人生怎麽可能像抖音。

人生最美好的不是雪月風花,而是一天又一天的柴米油鹽。

過兩天又是過年了,返鄉這件事對有些女人們是再一次的痛苦折磨,對有些男人們是再一次的舊帳重提。

人老了要嘛更圓潤,要嘛更任性,我媽媽則兩者兼具。說好了今年要到我家裏過年,前兩天又說不來了,還是我們回去。老婆與女兒鬆了一口氣,省了年終大掃除,我則聽出老媽的弦外之音,這是當了六十年兒子的直覺。

不過兒子總有兒子耍賴撒嬌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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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道的記憶

記憶的味道永遠跟著你到天涯海角。

意外的與這家麵店相遇。

聽口音像一對外省的姐妹或母女,掌廚的總是背都彎得像蝦米的那位,跑堂收拾算帳的則是俐落的另一位。

味道是外省眷村口味,小菜也沒有台式的甜味,老老實實。從第一次去吃,幾乎天天去吃,有時是中午,有時是中午和晚上。久了兩位老闆娘都認識我,招呼特別親切。笑稱我可以在那麵館包飯了。

跟我一樣,閩南語也說得很好,但是一說國語我們就知道彼此的背景。身世飄零,我們現在已經在身份證上沒有籍貫了,天天喊愛台灣的中國人,就像一種詛咒,墓碑上該怎麼寫才能對老爸交代呢?

小學六年級到了開始要補習的時候,老師教了幾個算術題型,出了練習題,就跑出去抽菸,誰先寫完誰就先放學,掛在教室的鐘滴滴答答,開始注意到還有分針和秒針,還有窗口飄進來難聞的長壽煙味。

初中開始要每天搭車從海邊的鄉鎮到城市,我開始是搭五點四十五分的客運,後來改搭六點十分的班車,為了要看某個清秀佳人。她的父親都會陪她走到客運車的小停靠站,幫她背書包,拿雨傘,上學這樣,放學也這樣。我曾經站在她的身邊一次,聞過她洗髮精的味道。

高中就住在學校後門,與學校只隔著一條寧波西街。鐘響的時候,拿起書包衝出去還來得及在關門前進入學校。來不及還可以有五分鐘經過某個與福利社相連的小門趕上朝會,福利社裡還有許多大口吃著醬油麵的同學。我嚥著口水,捏著留下來吃晚餐的幾個銅板。

大學常常考試不會寫,覺得時間又變長了。不好意思提早交卷,明明大家都還在振筆疾書,自己只好假裝思考,其實是在塗鴉。通常一場考試大概可以寫五六首沒有對象,從未發表的情詩,那時特別餓,總是想起滷蛋。住在學校的男生宿舍,設備極簡陋,拖鞋很容易遺失 ,有同學乾脆就在臉盆上寫上自己的名字,鋼杯當然也要,還經常牙膏會不見。

府城東寧路當時剛剛鋪好路,路燈十分陰暗,冬天的晚上有小攤上的蔥油餅和紅豆湯,沒有便利商店的日子多麼開心啊!老街給我們的不只是記憶,還有各種各樣的味道,在異地再也無法重逢。

父親每每在除夕前幾天會下廚做家鄉菜,不管是薑絲大腸或是鑲豆腐,我出外這麼多年從來沒有嚐過一樣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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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幽一生


媽媽病了,躺在大醫院的觀察室裡,至少還不是在走廊上。姊妹們都來看望過了,盡了最大的努力表示了關切,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柴米油鹽,我明天沒事,於是自告奮勇的留下來陪媽媽。

媽媽睡了,還會打呼。我每隔幾分鐘神經質的看看點滴還是不是正常的滴著。已經忘了有多少年沒有單獨跟媽媽在一起,突然有一種幸福的感覺。

媽媽很不容易,從小就是孤兒。外祖父和外祖母從漳州到艋舺投靠親戚,二戰期間到屏東躲空襲警報,都沒有熬過去。媽媽跟哥哥被分散在兩個不同的家庭,姐姐們則更早就到別人家當養女,沒有聯絡。不到十歲時的媽媽開始寄人籬下,成為她表姐家的小保姆,只讀到小學二年級就輟學。十八歲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嫁給外省警察,這個警察斯文俊雅,文采飄逸,其實適合去當老師。媽媽嫁雞隨雞,跟差了九歲的爸爸,開始了油麻菜籽的人生。

背著我養豬,背著我種菜,背著我去跟鄰居借錢,背著我跟長官送禮,背著我獨自走著沒有柏油的石子路,捨不得搭車。她背了姐姐,背了我,又背了三個妹妹。

在我十歲的時候,爸爸終於找到人生的方向,安心的當一個朝九晚五的公務員,其實五點不到就你兄我弟的開始花天酒地。媽媽一言不發的扛起家計,從織毛線衣到賣早點,童年的記憶都是媽媽忙碌的背影。清晨五點微光乍現,開始是我和姐姐,之後是我和妹妹,再之後是妹妹跟更小的妹妹,在賣包子饅頭,豆漿米漿的蒸氣中走了十幾年。

所有的妹妹都上大學了,西式早餐興起,她也賣不動了。她開始到機場做清潔工作,一做又是八年,直到妹妹嫁人生子,她又幫著帶孩子。一路苦過來,割除了膽囊,換了髖關節,神經壓迫,動了脊椎微創的手術。

平凡一生,她不太說教,只是做給你看,然後你遇到困難時會想起她如何咬牙撐過,面對逆境突如其來,於是你也總是從容。

春節前後媽媽病了,常常跌倒,密密麻麻的藥單,吃不完的各種顏色的藥。這次是血糖過低暈倒,醫生做了該做不該做的檢查,不知道會不會好起來。

看著媽媽日漸稀疏的頭髮,躺在敞亮的觀察室,護理人員忙進忙出,周圍躺著的,坐著的,也都是為病所苦的老老少少,眾生皆苦。我的淚不知道為什麼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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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似乎是個平凡人,一輩子就是個菜販,死的時候坐在菜攤上走了也沒人知道。他比媽媽長了好幾歲,外祖父母在二戰時到屏東躲空襲警報,最終沒能回來,留下兩個孤兒。

媽媽說舅舅書讀得很好,在那個時候是高等科的中學生。二戰末期日本人找一些台灣人去當神風特攻隊,舅舅躍躍欲試,是外祖父把他的身份證明藏起來讓他無法去報名。媽媽這麽說,我是不怎麼相信,估計應該是被騙去蓋機場當苦力機會大一些。

舅舅常常戴著鴨舌帽,喝酒時喜歡說日本話,來看我們時都會帶幾個蘋果和葡萄乾。走的時候還會塞一些錢給媽媽,媽媽脾氣雖然硬,礙於現實只好收下。小時候看他跟爸爸你一杯,我一杯,一個萬華市場的菜販,一個小派出所的警員,隱約可以感覺世態炎涼對男人的摧折。舅舅特別疼我,每次來都要我陪他喝啤酒,我喝一杯,他就給我十塊錢。

考上了台北的高中,天真的媽媽就理所當然的認為舅舅可以讓我住他板橋家裏, 但是當我看到舅媽嚴厲的眼神就知道不可能的。和父親在黃昏中轉往第二個可能的棲身之處, 東園街阿姨的家,媽媽自九歲起就在這裏幫傭,直到十八歲嫁給父親。等待的是台北人一樣的客氣和清楚的暗示。

高中三年我因此再也沒去舅舅家。主要是年輕人一種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作祟吧!在南部讀大學時,有一天打電話回家,媽媽跟我說舅舅因為腦溢血走了,我想起他戴著鴨舌帽,逗著我喝酒的樣子。他應該不只是個賣菜的男人,然而時代沒有給他機會。

舅舅躲在酒瓶裏,醉醉醒醒,隱藏著自己的才情與夢想,以世人理解的方式流浪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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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生,多少都有些當時想做卻不能做或不敢做的事。畢竟不如意是人間常態,你我皆然。

回憶是對人挺珍貴也挺折磨的玩意兒,沒有它你活不了,有了它你活不好。

多年以後,回憶對其他人都沒有意義了,你如果還活著,它也許依然忠心耿耿的跟著你。現在的人活得長了,都怕年老時得到阿茲海默症,這種病到底是一種幸福還是詛咒呢?

人世間到此一遊,留下的證據不多。葉落了,惋惜的時候想想也曾經的一樹蔥鬱,這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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